愁8

愁(8)

第二天清晨,伊竹侍候紫宸穿衣時發現他的臉色異常蒼白,眼下有抹若隱若現的青暗,比起前幾日頗顯憔悴。

“公子,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她擔心地問。

“……沒有。”他回答得有些恍惚。早上藏豫起床時他其實並非熟睡,可他卻沒像往常那樣醒來送他。藏豫走得匆忙,並未留意他一直醒著。

自從昨晚發現藏豫身上的薰香之後,他便難以入眠。紫宸記得那個味道。他入府的第一夜,藏豫身上便飄著這股淡淡的紫羅蘭香。紫宸聽他說過,那是都城裏最有名的妓院,嬋娥樓,專用的薰香。

昨晚出府辦事,原來,是去那兒了啊……

他頓時覺得有些冷。盡管夏日的上午並不清涼,卻還是不知所措地倔強,不想加衣服,隻得地握緊了袖口。

“公子……”伊竹望著他越發蒼白的麵容,不禁皺起眉頭擔憂地提議:“還是請蓮太醫到府上看看吧?您的臉色真的很差。”

真是可笑啊!紫宸自嘲地想。眼睛看不見,別人要瞞他什麽都輕而易舉,唯獨他自己的一切他人都能一目了然。瞎子就是瞎子,永遠都如此無能。

“不用。”他平靜地說,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暴自棄。“我很好。”

早膳寥寥吃了幾口,便再也無法勉強任何食物入胃。他隻覺得心裏悶得慌,難受。

“我吃完了。”他宣布。

“公子……”伊竹一驚。碗裏的白粥隻喝了一半。烘甜餅還有鹹菜更是幾乎沒動。即使按照紫宸一貫較小的食量,這也算少了。

“扶我出去吧。我想撫琴。”紫宸自顧自地站起身。

“呃……?哦,是。”

今日藏豫比平時早回府,在去書房的途中看見守在凝雨軒門外的伊竹,不禁疑惑。紫宸目不能視,伊竹不是該時時隨侍左右麽?怎麽一個人站在外麵?

伊竹看到他站在對廊,便快步走過去,向他作揖行禮。“奴婢給王爺請安。”

“紫宸呢?”

“在屋裏。公子說想獨坐一會兒,遣奴婢出來了。”

藏豫劍眉一皺。據他所知紫宸並不喜歡獨處。因為眼盲的關係,他一個人的時候會害怕。那麽此時又為何將伊竹屏退?如此思索,開口時嗓音略為低沉:“怎麽回事?”

伊竹搖了搖頭,麵露困色,道:“奴婢也不清楚。公子今早起床時便神情抑鬱。早膳吃的也比平時少。奴婢本想讓蓮太醫來瞧瞧,可公子不願意。一上午隻坐在回廊裏撫琴,到了午膳的時辰卻說不餓,然後就讓奴婢離開,獨自在凝雨軒坐到現在。”

藏豫的眉頭鎖得更緊了。獨坐尚且不論,不吃飯可是大事。紫宸身體虛弱,又是大病初愈,任何事都馬虎不得!

當藏豫踏入凝雨軒時,裏麵略為暗淡的光線與屋外的一片明媚成了鮮明的對比,讓他一時恍惚。凝雨軒朝東,上午自是陽光充足,可現時是下午,烈日已過半空,光穿過院子裏繁茂的櫻樹枝葉投進來,將屋內染得蔭綠,甚感清涼。

他在內室找到呆坐在圓桌旁的紫宸。即使離得如此遠,依然能輕而易舉地發現他的臉色蒼白異常。

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聽到逼近的腳步聲,紫宸竟一時判辨不出來人的身分,神情有一分慌張。

捕捉到自他無神的雙眸中浮現的惶恐,藏豫知道可能是嚇著他了,盡量柔聲問:“怎麽一個人坐在這兒?”

聽到再熟悉不過的聲音,紫宸鬆了口氣,但隨即內心卻再次混亂起來。此時,麵對他便是不知所措。紫宸下意識地別開臉。“沒什麽。就是……想一個人靜靜。”

察覺他有些別扭,藏豫想不出緣由,也並不點破,耐著性子探索。“那,為何不吃飯?”

“不餓。”

將他深隱眉間的落寞收入眼底,藏豫走到紫宸麵前,單指抬起他的下額。即使他並不能看見自己,也逼著不讓他撇開臉逃避。

“你怎麽了?”低沉、富有雄性強勢的嗓音,在紫宸耳邊,吐氣如蘭。

藏豫低柔的聲音卻恰恰勾起了紫宸內心的委屈。他隻覺得雙眼微熱,已在聚淚。生怕自己會在他麵前落淚,紫宸慌忙地站起身,欲要逃開,可被身後的矮凳一絆,重心不穩地向後仰去。

“啊!”待他輕呼出聲,自己已被牢牢鎖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小心。”藏豫低歎,將他擁在胸前,讓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肩上。

鼻間,又聞到那股紫羅蘭香。那薰香經過一夜,已淡了許多。可紫宸眼盲,加上離得如此近,還是聞到了。

那抹他理不清的哀傷又湧上心頭,但他沒有推開藏豫,因為如今,對他的懷抱已是如此貪戀。

“你今天到底怎麽了?”藏豫再一次問,語氣中夾著一絲寵溺的無奈。

“王爺昨晚出府辦的事,辦妥了嗎?”

以為他在轉移話題,加上自己本就心虛,藏豫並沒聽出他語氣中的異樣。“嗯,還好。”他頓了頓,決定為晚上做個鋪墊,便道:“不過今晚還要出去一會兒。”

紫宸漸漸冷卻。許久藏豫聽他輕聲說:“我有些累了,想睡一會兒。”

“也好。”藏豫不明他為何絞結,但看他的氣色實在有些差,便想著先讓他休息,其他的可以等以後再說。藏豫扶著他在床上躺下,然後拉過薄被幫他蓋上。“晚膳時我再來叫你。”

好像,那個時候他也是這麽說的,但等自己再次醒來時,他已經不在府上了……

這次會不會又是那樣?紫宸有些麻木地想,嘴上機械性地回答:“嗯。”

聽到凝雨軒的門被合上時的吱呀聲,知道房間裏又剩下自己一人,紫宸緩緩地在床上卷縮起來,將一團被子抱在胸前。

怪不得他近來寧可睡書房也不回寢室,紫宸嘲諷地想著。應該,已經厭倦了吧?自己真是荒謬至極,竟會幻想著他會一直愛下去!不過區區一個男寵而已,還是個瞎子,即使作為他尋歡作樂的工具恐怕也還差了一些,他能如此溫柔地對待已是意料之外的福份。自己怎膽敢奢想能集三千寵愛於一身?但即使知道自不量力的執著已近乎滑稽,卻還是止不住滑落在枕邊那滾燙的淚水。

偶有兩天假期,趁著這時候發奮寫文滴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