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
愁
一個黑影無聲無息地推開清淑齋內室的窗子，提氣一躍而入。
藏殷第無數次鬱悶地想，來看的人明明看不見，他幹嗎還大費周章地換上黑色的緊身服，搞得像個賊似的？算了，就算是提防被別人看見吧……他這麽安慰著自己，轉身將窗戶小心翼翼地關好。
“誰？誰在那兒？”剛關上窗，身後便傳來清彥緊張的聲音。
藏殷再次無奈。自己明明內力不淺，為何這孩子每次都能發現？
“你的耳力都快趕上內功高手了。”調侃的話語，除了和藏豫外從未出現過。說出口時，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
清彥頓了頓，道：“殷公子？”
暗暗吃驚他隔了大半個月還記得自己的聲音，藏殷大步走向清彥，看他感覺到有人走近而想要起身，立刻伸手將他按回被裏。
“躺下。”雖然出於關心，但口氣卻是不容逆反的□□。
借著月色打量眼前的孩子，發現他比上次見麵更瘦了。原先就異常憔悴，現今更是瘦弱不堪，在冷蕭的月光下，他本來就蒼白的臉頰更是顯得毫無血色。
是因為擔憂眼睛，才消瘦的麽？
幫他掖好被角，藏殷道：“隔了這麽久，還記得我？”
清彥淺淺地一笑，點點頭：“殷公子的聲音和父皇極像，清彥怎會忘記？”
藏殷一怔，內心有一陣恍惚。他對自己任何一個孩子都不太關心，沒有刻意的栽培也沒有特殊的寵愛，因為他知道，到了冊封太子的時候，這些所謂純潔的孩子們個個都會將他們內心的醜陋展現地淋漓盡致。可眼前的這個孩子一直生活在藏豫的庇護傘下，到時候也定會免於那場爭執吧……
“殷公子？您還在麽？”沒聽到他說話，清彥迷茫地問。
“在。”藏殷在床沿坐下，背靠著床板。
又過了半晌，還是沒聽到他說什麽，清彥隻好再次硬著頭皮問：“殷公子這次來，是不是找皇叔有事？”
“不是。我就是來找你的。”心不在焉的口氣，卻在這句話之後沒了下文。
在夜晚的沉默中，清彥絞撤著被單，越發緊張。本來眼睛就看不見，隻能靠聲音得知一切，要揣測他人的心情已經很勉強，一旦別人不說話，他便毫無方法得知他們的喜怒哀樂。
良久，聽藏殷不打算開口，他又問：“那……殷公子找清彥有什麽事？”
“你眼睛惡化了吧？”不兜圈子，開門見山。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清彥一愣，隨後臉上的表情暗淡下去。“殷公子……是怎麽知道的？”
“聽藏……嗯……你皇叔說的。”平時叫藏豫叫習慣了，差點說出來才想起在這孩子麵前不能直呼名諱。“他很擔心你。”
“是……嗎？”遲疑、不自然的口吻。“為何？”
“他怕你眼睛完全看不見了會難過。”
聽到［完全看不見］幾個字時清彥的身體不受控製地一震。這微小的動作並沒有逃過藏殷的眼睛。
“你會難過嗎？”藏殷明知故問。隻有讓他親口說出來，才能解開心裏的結。
“不會。”清彥將臉撇過去。他從沒見過夜晚是什麽樣子的，但如果別人眼裏的夜晚與他眼前那幾乎不變的黑暗一樣的話，他希望這夜色能掩去他憋不住地淚水。
一陣陣節奏均勻的呼吸傳入耳中，像是那種在入睡後才會產生的有條不紊，輕地幾乎無法聽到，更不會想到有著如此平靜呼吸的人正在哭。
“撒謊也要撒得高明點。”並不為他的淚所動，藏殷的口氣還是漠不關心的淡然。
“本來就和全瞎了沒什麽差別，清彥為何要難過？”清彥反問，卻掩飾不住聲音裏的顫抖。
藏殷一笑，譏諷地說：“既然明白，還哭什麽？”
“我沒哭！”
“人的氣息隻有在熟睡時才會這麽均勻。你沒睡，呼吸會如此平均定是因為在刻意控製。這點小計量還是瞞不過我的，所以你還不如省點力氣，直接哭出來。”
一聲聲細碎的哽咽漂浮在寂靜的夜色中。
“彥兒……不想從此、從此眼前一片漆黑……”他抽泣著說。
“本來能看到的就不多……所以不想、不想連……連這一點都失去……”
“每、每次蓮太醫……蓮太醫說、說眼睛更、更不好、不好的時候……都好怕，怕到最後會什麽、什麽都看、看不見……結果……結果還是、還是這樣……”他哭得厲害，連話都說不連貫。
“這麽、這麽殘破的身體……什麽都做、做不了……”
藏殷沒有出言安慰，也沒有嘲諷，隻是靜靜地坐在床尾，聽著清彥支離破碎的傾訴。
“與其這樣無用地活著……還不如、不如不存在……”
藏殷微微皺眉，淡聲插了一句：“你要是死了，你皇叔會很難過的。”
破碎的抽泣聲頓了頓，然後清彥吸了吸鼻子，輕聲應道：“嗯。”
“不管你看得見還是看不見，他還是會一樣關心你，因為你對他來說很重要。你難過，他也會難過。”藏殷難得語重心長地開導。“所以，不要讓他擔心。”
“……嗯。”
藏殷坐過去，幫清彥擦去臉上的淚水。他感到清彥微微一顫，忽然有些自責自己沒考慮到他眼盲，對突然的觸碰會害怕。
“明天侍女要是問你眼睛為什麽腫，就說晚上做噩夢，嚇哭了，知道麽？”藏殷好心給他提供一個借口，因為看得出這孩子撒謊的天分實在不高。
“為什麽會腫？”清彥不解地問，雖然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神情卻已無方才的悲傷。看著他微微側著腦袋的樣子，藏殷倒有些好笑，但想起他會這樣問是因為天生失明，沒看見過，卻又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
“哭過了，眼睛就會腫。”他答道。
“哦。”
看他情緒已經恢複得差不多，藏殷起身，道：“好好休息。我走了。”
“殷公子！”清彥聽到他要走，急急地喚道。
“什麽事？”
清彥猶豫著，緊張地咬著下唇。“彥兒……可不可以讓彥兒……看看您？”怯怯的語氣，不連貫的話語，隻因生怕他拒絕。
對自己沒信心，所以對別人眼裏的自己，更沒信心。
藏殷坐回床沿，微微俯身，然後執起清彥的手放在臉上。他感到那雙稚嫩的小手在臉上摸索，指尖微涼，輕輕地撫過他的嘴唇、鼻尖、眼睛、和眉毛，動作小心地好像害怕弄疼了他。
“殷公子見過父皇嗎？”清彥突然問。
藏殷一愣，被他問得有些措手不及，不自然地回答：“嗯，見過。”
“是嗎？那您和父皇長得像嗎？”
藏殷一驚，以為清彥已猜出他的真實身份。可回頭一想，他剛才說過藏殷的聲音和‘父皇’很像。清彥的世界裏隻有聲音，可能也因此不由自主地覺得聲音像的人長得就像吧……
聽他久久沒回答，清彥試探性地問：“殷公子？彥兒這麽問，殷公子是不是生氣了？”
會如此敏感，是因為完全沒有安全感啊……藏殷在心理分析。
避開他的問題不答，藏殷再次起身，幫清彥蓋好被子，囑咐：“趕快睡覺。改天再來看你。”
直到潛回寢宮時，他還在想，為什麽最後會丟下那樣的承諾？明明……並不打算再去看他的啊……
這章主要是描寫清彥和藏殷的奇怪父子關係。偶一直很喜歡寫父子（親情那種，不是戀愛）。以前寫彩雲國同人的時候就專攻黎深和絳攸的別扭父子關係。特別是黎深那種明明很在意去不肯說出來的扭曲性格……不過偶倒是想象不出來藏殷父愛泛濫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