虐4

虐(4)

紫宸摸出炎齋的後花園純屬巧合。他如無頭蒼蠅般地胡**索,終於在晚膳後一個時辰跌跌撞撞地走進了前院。伊竹自從被芸兒拉出去以後就一直守在炎齋門外,看見紫宸,馬上出聲大叫:“公子!公子!”

聽到熟悉的嗓音,紫宸竭力支撐自己,按著聲音的方向摸索。

當紫宸終於蹌踉地來到她眼前時,伊竹不禁掩嘴輕呼。借著滿月明亮的光,她看到紫宸身上那一道道暗紅的血痕,原本淡紫色的錦袍也變得殘破不堪,摻夾著泥土和綠葉。抬頭看看紫宸的臉更是讓她吃驚。一縷縷如絲般的頭發散亂地附在他的臉上。即使在黯淡的夜色裏,伊竹依然能清晰地看到紫宸麵色比平常更顯蒼白,神情疲憊至極,仿佛隨時都會倒下去。

“公子……”她顫聲低喃。“您……”

紫宸對她無力地一笑,自嘲道:“很狼狽吧?

即使知道紫宸根本看不見,伊竹還是撇開眼,無法正視他。“沒、沒有。”

“還騙我?”

“公子……公子……您這是……”伊竹哽咽。

聽見她聲音裏已帶哭腔,紫宸安慰性地揚了揚唇,道:“好了,趕緊扶我回去吧。我快站不住了。”

在韻秋閣,借著煽動的燭光,伊竹小心翼翼地幫紫宸脫下外衣。那原本玉白的肌膚此刻血色斑斑,一片狼藉。透過絲絲陰紅是一塊塊深紫色的瘀青,景象甚是駭人。為了不讓紫宸難堪,她忍住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故作平靜地說:“公子,您的傷得先清理才能上藥。奴婢已經放好了水,不過到時候傷口碰濕會有些疼。”

紫宸已極度疲勞,加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讓他精疲力盡,實在沒有多餘的力氣,隻是點點頭,任伊竹擺弄他。

在伊竹的攙扶下,紫宸有些困難地踏進浴桶。碰到水的那一刻,他隻覺得全身像被幾百根針紮著似的,疼痛難忍,讓他本已疲憊的身體又是一陣刺激性地亢奮。

看著他緊抿的雙唇,伊竹心裏難過,卻又著實幫不了他什麽,隻能放輕手上的力道,盡量不弄疼他。等洗完傷口,已過亥時。伊竹扶他趴在床上,彎身從床邊的藥箱裏取出一個質地精細的白色瓷瓶。拿開紅色的瓶塞,一股清馨的梨香即時圍繞鼻間。

“奴婢給您上的藥名為凝雪露,是外傷良藥,消腫、止血的功能極佳。”伊竹一邊說,一邊將那兩滴凝雪露輕柔地塗抹在紫宸背上紅腫的鞭痕。“這藥名貴,平常都隻有王爺才能用的。公子真是好福氣。”

聽到她提起藏豫,紫宸本已頗顯疲態的眉頭微微一皺,心裏那股被身體上的疼痛淹沒的哀傷頓時又湧上心頭。他有些自嘲地輕聲道:“這藥如此貴重,我怎麽能用?”

伊竹莞爾一笑。“這藥本來就是王爺吩咐奴婢給公子備著的,公子為何不能用?”

紫宸聞言一怔,不解地問:“給我備著的?”

“是。王爺說公子雙目不便,難免磕碰,所以給了奴婢很多禦醫房的極品外傷藥,以備不時之需。”

紫宸不語,但心裏卻難過得很。明明已經是個被扔掉的玩物,可這些瑣碎的、不經意的溫柔卻時時提醒著他那些曾經擁有過的東西。

見他不說話,伊竹不以為意,接著說:“奴婢之所以多嘴將這事說給公子聽,是想公訴公子,王爺他心裏絕對有您。奴婢侍候了王爺這麽多年,從未見過他對任何人如此上心過,能留宿王爺寢室的更是別無他有。所以公子您一定要撐住,撐到王爺回府!”

紫宸苦笑。“撐到王爺回來又如何?即使他上過心,那也是以前的事了。”

“公子何出此言?”

他有些絕望。本來麵對內心的恐懼已經很勉強,現在要說出來,就好像要揭開才剛結疤的傷痕。或許,隻有在裂開的傷口上撒把鹽,讓疼痛麻木自己,才能忘記吧。他咬了咬牙,開口聲如蚊嚶:“王爺他……已經不會再找我了。”

“伊竹不明白。”

紫宸顫抖著歎了口氣。“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而我隻是個瞎子。他厭倦我是早晚的事。我本也不該奢望什麽。”

伊竹笑著搖了搖頭,說:“公子會這麽說是因為公子不了解王爺。公子可曾覺得奇怪,為何像王爺般身為朝廷重臣的大人們都妻妾成群,可靜轅王府內卻如此清靜?”

紫宸沒出聲。伊竹不以為意,繼續說:“王爺和王妃成親八年,雖然對王妃娘娘冷若冰霜、終日風流在外、沾花惹草,卻從未恩準過任何人留宿韻秋閣,更別說是凝雨軒。王妃娘娘之所以對您恨之入骨是因為她明白您是唯一一個王爺真正允許呆在府裏的人。她不甘、憤怒是因為您得到了她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

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那會是什麽呢?他想。

看著他疑惑的神情,伊竹無奈地扯了扯嘴角。“您還不了解王爺,所以您不明白。以後就您就會知道您有多幸運。”

紫宸默默消化她的話,心裏那股本已被絕望取代的疑惑又燃起小小的火苗。

明明已經被拋棄了,為何伊竹還會說他幸運?

“公子,藥上完了,不過得等藥幹了才能蓋被,不然藥就全粘被上了。”粘到被上是小,到時候連著愈合的皮肉一起粘上才是大。

“嗯。”紫宸輕喃。

“您還是等藥幹了再睡吧。您身子弱,不蓋被就睡會著涼的。”伊竹一邊幫他撥開長發,一邊說。

“那,你陪我說說話吧。”

“是。公子想聽什麽?”

紫宸別過頭,有些發窘,輕聲道:“跟我說說王爺和王妃娘娘的事吧。”

伊竹笑了笑,心想:公子還是在乎王爺的。

“王爺十二歲就參了軍,八年前平定蠻夷,被先帝召回了宮。當時有許多貴族小姐心儀王爺,畢竟王爺年紀輕輕便為朝廷立下大功,而且人長得也英俊瀟灑。王妃娘娘是宰相公孫大人的掌上明珠、太後眼前的紅人,垂涎她的王公貴族也不少,可王妃娘娘偏偏執著於對她不理不睬的王爺,甚至王爺幾次當眾羞辱她,她還是堅持非王爺不嫁。後來不知道王妃娘娘在太後娘娘那下了什麽功夫,太後娘娘不顧王爺極力反對,執意賜了婚。”伊竹頓了頓,仿佛在回想當年的情景。“您不知道,當時王爺為了這事差點把整個皇宮都拆了。”

紫宸不經意地揚了揚唇。這個少年時因排斥指婚而大鬧皇宮的藏豫和那個年幼時不吃菜、愛爬樹躲避隨從的藏豫重疊在了一起,仿佛他熟悉的那個藏豫又回來了。

看到他那抹笑,伊竹一陣欣喜。這是藏豫走了以來紫宸第一次綻開笑容。於是她趁熱打鐵,接著說:“後來到了大婚那天,眾人都以為王爺已經妥協,畢竟帝命難違,可沒想到王爺竟在王妃娘娘的喜酒內加了藥,王妃娘娘進了洞房沒半柱香的功夫就昏睡過去了,翌日芸兒花了半個時辰才把娘娘叫起來。”

紫辰一驚,問:“那…那王爺……”

知道他要問什麽,伊竹接過話:“王爺那晚是在當時的九皇子、現今聖上的寢宮裏過的。溜出洞房時奴婢剛好撞見了,喜服還完完整整地穿著。後來太後娘娘得知王爺一直沒圓房大發雷霆,可軟硬兼施也無法逼王爺就範。”

“你……你是說,王爺與王妃自成婚以來,從未圓過房?”

“是的。王妃娘娘為人.妻八年,至今應該還是處子之身。”她道。“王爺對王妃娘娘當年使計逼婚恨之入骨。會提筆娘娘的別院為[炎齋]而自己的寢室為[凝雨軒]也是取的‘水火不容’之意。”

紫宸陷入沉默。能逼藏豫成婚,卻要以一輩子獨守空閨為代價……真的值得嗎?

伊竹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公子為何不問,王爺何必如此決絕?”

看紫宸迷茫的神情,伊竹接著說:“王爺從不碰他不喜歡的人。奴婢這麽說,公子,您懂嗎?”不等他回答,她便淺淺地笑了。“公子,藥幹了,時辰也晚了,您累了一天,趕快就寢吧!”

幫他蓋好被子,伊竹靜靜地合上了韻秋閣的門。

公子,您懂麽?王爺他從來不碰自己不喜歡的人,即使是太後的旨意,即使事過已久,他還是會執著於自己的信念。所以,一旦王爺選擇了您,他的心意就不會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