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仲秋

第55章 仲秋

烈日下,一輛馬車停在張家門口。

“霍掌櫃,數目對嗎?”張小柳站在屋前抹了抹汗,仰頭問站在馬車上清點數目的霍掌櫃。今日霍掌櫃又親自帶小沈趕著馬車來拉酒,方才他們隻把酒裝進他指定的小壇子就忙活了半天。

“沒錯。柳哥兒做事向來周全,我可是放心得很。”霍掌櫃放下遮住車廂的簾子,十分滿意的說。

“那就好……霍掌櫃下個月這個時候來就行,時間足夠我把酒釀好了。”這次霍掌櫃來的時間晚,酒已經在屋裏擺放了好幾天。屋裏地方太小,活動起來很不方便。所以張小柳希望能大約說定是月中還是月初來取酒,以後也能有個準備,否則心裏總是惦記著。

“好,這回是我從城裏回來的時候耽擱了些時間。對了,柳哥兒,你每個月還能再多釀幾壇酒不?”霍掌櫃從車上跳下來,他因為身形肥胖,在這樣的天氣裏更是滿身大汗。

“再多釀些?霍掌櫃是隻在下個月多要些,還是以後每個月的數目都要增加?”張小柳有些猶豫地問。

“柳哥兒如果可以多釀些的話,我們能不能把約定的數目再加十鬥?”霍掌櫃示意他往屋裏走去再談,一邊說。

“再加十鬥……”張小柳仔細想了會兒,無奈地說:“我們的屋子太小,根本就安置不下這麽多酒桶。如果要加十鬥,我一個月至少得釀兩批,暫時恐怕釀不成了。不過如果明年霍掌櫃還需要,倒還可以再考慮。”過了這兩三個月天氣就要轉涼,地裏的作物也要收了,現在還真接不下這個事。若是到了年後,他們住進新屋子倒是有空間可以折騰。

“那也行,等年後柳哥兒可就別再拒絕了。”霍掌櫃一看他這裏的環境,也真是有點為難。他之前也沒想到那些酒在城裏賣得這麽快,尤其是來店裏打酒的人?大部分是年輕的麽麽,都說他家的酒甜而不上勁。不過若是今年剩下的幾個月不能多拉些酒到店裏,也正好看看接下來的生意怎麽樣。

“好,如果到時候霍掌櫃還需要咱們再商量。”張小柳也答應了,既然有銷路就該抓緊賺一把,否則指不定什麽時候他也能找到別人家代替。

“那咱們可就這麽說定了。下回我就讓小沈來這裏了,你還是按著這樣的小壇子裝好給他就行。”這種大小的壇子也是他根據這段時間來店裏打酒的人的需要做的,在這裏直接裝好也正好省了拉回店鋪之後的事。

“霍掌櫃請放心,無論是你來還是小沈來,保證都是一樣的按著你們的要求做。”張小柳笑道。

等八月裏過了兩次趕集日,就到了仲秋節。俗話說十五月亮十六圓,這裏的仲秋節便是在一年中月亮最圓的那天,八月十六。

老人常念叨,人多好種田,人少好過節。對於下壩村大部分還在費盡心思喂飽一家幾口的肚子的人家來說,過節也就是開個葷,還要額外多些花銷。但不管窮過富過,應景的吃食還是要弄的。

仲秋節裏第一個要做的就是油炸糖環。在這個節日的前後幾天裏,公屋裏的石磨幾乎是除了過年前最忙碌的時候。

提前把白花花的糯米放入清水裏泡開漲起,然後撈起在太陽底下晾幹。等表麵的水分蒸發了,才放到石磨裏反複磨成細麵粉。回到家裏拿溫水和了糯米粉,搓成尾指寬細的長條,然後卷成中空的花狀,用油炸熟便是一道美味的零嘴。農戶人家平日裏下田,有時候也會帶上幾塊,餓了吃上兩個就能頂半天肚子。或者留給家裏的孩子,因為用油炸過,可以從仲秋一直吃到年底都不會變壞。

張小柳是第一次聽說這樣形狀古怪的東西,隻聽大順麽麽比劃著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最後還是決定比大順麽麽家遲一天做,先去觀摩一遍再說。

除了油炸糖環,最受孩子歡迎的就是白鬆糕。在方形的特製鐵盒子裏先厚厚撒上一層大米磨成的粉,然後中間撒一層霜糖和芝麻攪拌而成的餡,再撒上與底部差不多厚的粉末。在鍋裏燒開水,然後將鐵盒子整個放入蒸一刻鍾,取出來將鐵盒子倒置,一整盒的白鬆糕便落在砧板上。最後用戒尺一樣的長木條壓著,切成巴掌大小的片兒,在中間滴一點早準備好的紅紙水,既好吃又好看。

“大順麽麽做得真快!”福來在外麵捏糖環,大順麽麽便先蒸白鬆糕。張小柳站在旁邊看著他做,驚歎道。那一整套動作下來毫不拖泥帶水,不過兩刻鍾時間就看到布袋子裏裝的大米粉變成了一塊塊疊好的白鬆糕。

“做了二十多年,再不手熟怎麽行?”大順麽麽將用過的鐵盒子洗幹淨擦幹,重複著撒粉,加糖和芝麻,等著出鍋的動作。他家裏有兩套鐵盒子,一邊在蒸時這邊就準備著,等起鍋就把另一盒放下去,相比別人已經是非常節省時間。

“大順麽麽,我好像沒有見過你用的這種鐵盒子?”張小柳逮了個空問,越看就越覺得現在家裏要用的什麽用具也沒有。

“這是我當年第一次回門時麽麽送給我的東西了,我看現在別人家用的還要輕便一些……你在集上要是找不到,可以去鐵匠那裏打一個。”大順麽麽一手沾了紅紙水在每塊白鬆糕上點一下,另一隻手就快速地把切好的收起來,嘴上還與張小柳說話。

“那為什麽還要點上紅紙水?”張小柳看著他手邊一隻大碗裏泡著的紅紙,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染出來的,把半碗水都洗成了紅色。

“哦,這是要送給富來的哥兒家裏的,你們如果隻做了自己吃,也可以不用沾紅水。”大順麽麽把切得整齊好看些的收到布袋子裏裝好,有些表麵有脫落不怎麽好看的就疊到籃子裏。因為仲秋節都要回門或者走親,所以一般會染些紅色喜慶些。

張小柳看了兩遍,覺得蒸白鬆糕十分簡單,便與大順麽麽說一聲,又出去看福來捏糖環。

“柳哥兒,我看小麥捏得就挺好,你也不用再學了。”福來正與小麥在說話,見他走出來努了努嘴朝他說。

“哎,這些是小麥做的?那還真不錯。”張小柳看了一眼小麥身前簸箕上放的糖環,與福來的混在一起也看不出什麽差別來。剛捏好的糖環就像一朵五瓣的花,隻是花瓣和花蕊都是空的。

“我就說捏這個簡單得很,不用怎麽學--小麥連手繩都學得這麽快,何況是這麽簡單的糖環?”福來一副“看我說得沒錯”的表情,對自己的眼光十分自豪。

“我原本還在擔心明天兩個人都不會做,白白要浪費了兩鬥米呢!”張小柳拍拍小麥的肩,說:“既然你學會了,就在這裏幫福來捏完吧!我先回去把糯米泡下去,明天也能早點做。”捏糖環雖然並不複雜,但一個人要捏完這麽大的麵團也十分無趣。富來和貴來大概都去幫忙喂雞了,他們家裏隻剩下福來一個人在幫大順麽麽打下手。

“小麥,學堂裏有趣嗎?”等張小柳出了門,福來才壓低聲音與小麥說話。

“有趣啊,先生教我們念文章,我們自己溫習,還要考背書……”小麥細細數著每日在學堂裏重複做的事,以為福來也對學堂有興趣,特意說得十分詳盡。

“你們光坐在下麵聽先生說課?學堂裏有什麽好玩的東西嗎?”福來瞪大眼,他昨天與人出去玩還聽說學堂裏的先生都十分凶惡,會拿著木棍打人呢!

“有一半時間是先生在說課,說完了我們就誦讀。學堂裏沒什麽玩的,我們的位子都要擺不下了。”

“那有什麽好玩的……學堂裏的先生真的會拿戒尺打掌心嗎?”福來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先生不會隨便用戒尺,隻有抽背書的時候背不出來才會打掌心。”小麥搖了搖頭,見福來一臉畏懼的樣子,不由地為陳先生正名。

“你哥哥對你挺好的,還讓你去上學堂。不過聽起來一點也不好,一天在那裏坐幾個時辰肯定好無聊。”對於上學堂這個問題,福來與別人玩的時候也曾討論過,不過現在聽了小麥親口對他說先生真的可能會打人,又覺得好像對學堂裏的孩子沒有那麽羨慕了。

“先生說的東西都很有趣,不會無聊。”小麥一本正經地說。

“小麥,你哥哥有沒有說你要念多久?”雖說覺得學堂裏的日子無聊了些,但是村裏的孩子都知道小麥自從去了學堂,每天都是早出晚歸的,不用受爹麽管束,也不用幫家裏幹活。

“不知道。哥哥說先念一年,看我以後還想不想去……”小麥是個實誠的孩子,完全不知道福來糾結的心思,努力回想張小柳說過的話。

有了在大順麽麽家幫忙的經驗,雖然最後做出來的油炸糖環和白鬆糕的賣相都很一般,但總算也成功了。

過節當日他們殺了一隻雞,跟村裏人家換了幾塊豆腐,連著從自家菜地裏摘的青菜做了三個菜,搬了四張小矮凳圍坐在灶旁已經覺得十分豐盛了。他們如今也不是家境窘迫得要過節才能開葷,張小柳講究細水長流的過日子,趙正則和小麥、小鬆對此也十分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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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仲秋這一年便隻剩下三個多月,張小柳才發現自己在這裏也已經過了挺長時間。還記得剛來的時候小鬆瘦瘦弱弱的隻能躺在床山哭,現在已經皮得滿村子跑。難熬的時候覺得過得太慢,有時候又覺得過得太快。

菜地四周種下的樹苗全都種活了,而且已經抽高了許多。右邊在砌房子的幾人幹得熱火朝天,給原先孤零零的兩件屋子增添了不少生氣。

正午時候趙正則和小鬆都是被禁止出門的,直到日頭轉弱,小鬆才在張小柳的叮囑聲中一溜煙跑出去。

張小柳沒好氣的看著他遠去,轉頭朝趙正則道:“你去找啞叔的時候可得比劃清楚,要是把東西算少了可不好。”

“我記得了,不會弄錯的。”

張小柳要去找賣糯米的人家,趙正則去定做床、櫃等東西,兩人便分頭行動。家裏沒什麽貴重物件,又有一群人在旁邊,他們隻把木門掩上就算了。

啞叔家在村西邊,也是比較僻遠的地方。趙正則已經去過一次,倒是熟門熟路。

“大根麽麽,在摘紅薯葉?”啞叔家也隻有並排的兩間屋子,不過看起來還有八/九成新,是啞叔的兩個兄弟在他成親時才幫忙蓋起來的。趙正則剛走到他家屋前,就看到一個身形瘦小的男子蹲在紅薯地手裏挽竹籃摘葉子,忙大聲喊道。

那塊地似乎就是在邊上自己用鋤頭開墾出來的,粗略看去還能見到許多細碎的石子。紅薯的長勢也不太好,上麵的薯藤還非常細幼。

“阿正,你怎麽到這邊來了?”大根麽麽聽見聲音轉過身來,隻見他左臉從眼睛下方到耳後,被一塊手掌大小的月牙形褐色傷疤覆蓋著。

“啞叔在家裏嗎?我要找他做點東西。”趙正則上次已經與他交談過,也沒有對他臉上的疤痕感到吃驚。

大根麽麽聞言一邊直起身從地裏走出來,一邊道:“在屋裏,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麽,這幾天淨是在那裏刨木了。對了,你要做什麽東西?急著要嗎?我來與他說。”

“東西有點多,你先幫我問問啞叔能不能做。我要打四張四尺寬的木床,兩個實木衣箱,兩張方桌,一張圓桌……”

大根麽麽聽了也記不太清,走過去推開門道:“你要做這麽多東西?我先去問問他。”

趙正則隨著他進去,他們這間屋子中間用一扇木製的屏風隔開了,外麵一截儼然成了啞叔做木工的地方,裏麵想來是放著床的。這時在門口就看到地上坐著一個人,幾乎被淹沒在蓬鬆的木屑裏。

“啞叔,還在做東西呀?”趙正則大聲喊著,雖然知道他聽不見,但還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啞叔也感覺到了光線的變化,抬起頭看見他們兩人,動了動嘴唇卻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又咧開一個笑容。

大根麽麽舉了舉手,把籃子放在地上走過去,朝他比劃了一陣。啞叔看了會兒,也伸出手比劃了兩下。

“他說有空做,你方才與我說都要做些什麽?”剛剛一長串的東西念下來大根麽麽聽得也記不清,這時候仔細一想,平時幾個月可能也接不了這麽多活,又有些高興起來。

趙正則便照著記下來的東西和數目又說了一遍,大根麽麽在一旁幫他比劃。他與啞叔朝夕相處,自然也比旁人更容易看懂彼此的動作。

“他問你什麽時候要?”

“三個月左右,先把床和桌子做好,其他的還可以再遲些。”趙正則一邊說,大根麽麽一邊點頭繼續幫他比劃。

“他說沒問題,不過要先付一部分錢。”大根麽麽根據啞叔比劃的動作如實說了,又覺得啞叔說得太直白,在一旁補充道:“不是麽麽信不過你,是要拿錢去買木材--雖然大部分都是從小哥那裏買的,但是我們也得付給他。”

啞叔爹麽有三個兒子,他是家中的幺兒。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的喉嚨裏自小就發不出聲音。兩個哥哥對他還算照顧,自從他學了木匠的手藝,平日裏他幫人做木工,除了那些自己帶著木材來做的賺些手工錢,大部分都是兩個哥哥去深山裏幫他找回來的木材。不過畢竟大家都已經是成家立戶的人,啞叔也自覺地從收的報酬裏抽出一部分還給哥哥,當做買材料的錢,久而久之雙方也都習慣了。

“我知道,要先給多少呢?”張小柳事先就與他說過可能要先付定金的事,也取了銀子讓他帶來,所以趙正則並不覺得意外。

“你做的東西太多,他現在存的木材可能都要用完才夠,你先付二兩吧。”大根麽麽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啞叔,見他依然含笑朝自己點頭,才繼續說下去。這筆錢他們是留不住的,肯定要先送給大哥二哥家。

“好,那啞叔記得最近不要接別人的活,幫我把東西做好才行。”趙正則從懷裏掏出錢袋,取了二兩銀子遞給大根麽麽。雖然他付錢很痛快,但是心裏也很吃驚。光是做這些東西就要用上幾兩銀子,最近柳哥兒的銀子恐怕都要花完了。

“你放心,他既然說能按時做好,肯定不會差太遠的。”大根麽麽小心地掂量了一下銀子,以前也有人打過大件的東西,卻幾乎沒收過這麽完整的銀子。

啞叔拍了拍大根麽麽的手,大根麽麽會意的說:“我先出去了,你做的東西有什麽要求與他比劃就行,這些事兒我也不懂。”上次他不在家裏兩個人也溝通得很愉快,因此他並不擔心。啞叔幾乎很少見外人,有人能陪他坐會兒也好。

“啞叔,最近做了些什麽?”趙正則一邊大聲說一邊比劃著。啞叔也做出側耳傾聽的姿態仔細看著他手上的動作。

兩人慢慢比劃了半個多時辰,趙正則才與他告辭離開。雖然他比劃的動作理解起來比較費勁,但是把柳哥兒的要求說清楚了,又看了許多啞叔用木材邊角料子刻的東西,趙正則還是十分高興。

他一邊走著一邊思考自己做的那些東西能不能賣出去--啞叔也能憑手工活養家,他怎麽能被柳哥兒比下去呢?忽然聽到身後有個陌生的聲音喊住他。

“哎,阿正!”

作者有話要說:現在不但讀者的評論要審核,連我回複你們的評論也要審核……更糟心的是我的回複我自己不能通過審核的,也不知道誰審核,我最近回複你們的評論全部超過24小時然後被屏蔽掉了。見諒

1?總以為自己能寫一萬……真是要給渣手速跪了,從早上九點寫到現在就這麽一點!!!~~~~~~~~

2?好挫敗,差點要以為自己寫的是無cp了。。。現在預計字數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他們還沒有長大呀!and?雖然旁觀者清,但是小麥那一對沒有那麽快談情啦,石柱也懵懵懂懂隻是覺得喜歡和小麥一起玩,沒想到對象上去

3?我是個起名廢……(例如李家那幾個孩子,本來想健康安寧什麽的取下來的,結果發現李寧、李安都太有名了,隻得取了果實)

4現在超市賣的薯葉是挺好吃的,不過這是重點摘葉吃的一種薯。平常那些在薯地裏摘的好難吃,葉厚,葉背還長著細毛,帶著一股澀味,不好下咽。

5?在醫院裏陪了七天,回來兩天了還是緩不過來,不小心就要睡著了。病例結果顯示是良性~還是無法直視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