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兩月之約

一四五 兩月之約

他看著我默然很久,一雙黑眸在我的視線中變得越來越黯,那些光芒似乎都消散不見,最後,他放開了我,起身一件一件地穿衣,盡管背對著我,我仍看出他的動作是那樣僵硬,似乎心中的信念在一點一點的破滅。

我忽然心中疼痛不堪,手指緊緊攢著被子,阻止自己也許會因為衝動而去抱住他的想法。

然後聽到他的聲音:“安琪,你從不是那樣衝動的人,今天是因為什麽……”

於是我想起雲娉,想到她小小的蜷縮在被子裏,全身都是紅疹,並且高燒不退的樣子,我哭了出來,“都是因為你雲娉那麽小就受這樣的苦”

他快步走到我的床邊,臉色沉下來:“雲娉怎麽了?”

我哭哭啼啼地說了雲娉的事,他的臉色在那一刻結成寒冰,拿出手機按了幾個數字,聲音也寒徹透底,雖語速緩慢,但讓人無法忽視裏麵的濤濤怒意:“是不是我表述得不夠清楚明白?所以才讓那個女人仍然作為一個自由人生活在這個社會?或許你們認為我開廣告公司是為了播出我女兒參演的廣告?那間公司叫什麽名字?給你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後我不希望還能聽到它的消息。”

電話那端那人似乎在跟他請示著什麽,有“雲裳”二字傳來,我聽到方舒冕在掛電話之前說“必要時,采取非常手段也無可厚非。”

他打完電話後又坐回我的床邊,輕聲安慰著我。

我之後仿佛還哭訴了什麽,但是大腦開始昏昏沉沉,身體也似乎在發燙。

朦朧中聽見他說:“安琪,雲裳加諸在你身上的傷害,我一定不會放過。”

我感受到他緊緊抓著我的手,似乎在懇求:“安琪,所有的事都是雲裳惹出,我承認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她的出發點在我,而我也曾誤會過你。但你不要因為她不願原諒我,我會改,我會努力做一個好丈夫,不會再曲解你對別人的那些友情,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不會再不相信你,安琪……”

他還在絮絮叨叨著什麽,可傳入我耳中隻是“嗡嗡”一片,我感覺到自己的溫度越來越高,渾身發燙,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我想,大概是近期繁瑣事情太多,太勞累的後果就是體質下降,加上昨晚陪了雲娉整整一晚,可能過了她的病,今天又發生這些事,身體就扛不住了。

我在陷入半昏迷的時候,還想著,要是雲娉的病都轉到我身上就好了,我是大人,我可以很快地抵抗過去,不知道雲娉她現在怎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隻是片刻,似乎有人在焦急地輕晃著我,喊我的名字,問著我什麽,之後,聽到我的囈語後離開了一會兒,又很快回來,說:“安琪,雲娉很好,她恢複得很快,我明天就帶她過來看你。”

我鬆了口氣。模糊中,感到一隻微涼的手不停地蓋在我的額頭上試我的體溫,我的額頭也不間歇地被放上濕毛巾降溫。

然後有人輕柔地抱我坐起,倚在他的懷裏:“乖,把藥吃了。”

我聽話地把藥吃了,但似乎過了好久,我的體溫還沒有降下,依舊燙得驚人,我難受得不停地試圖向踹開蓋在身上的被子,總是被一雙手按住,溫柔的聲音總是說:“安琪你乖一點,捂一身汗燒就會退了。”

似乎有其他人走進來,給我輸液,放在外麵的那隻手很涼,但很快就被一隻溫暖的大手執起,輕柔地摩挲,他在叫我的名字:“安琪,還難受嗎?有沒有好一點?”

我隻是搖頭,身體的難受,讓我想起兩個月之前的那些天,那麽失望,那麽無助,那麽心灰意冷……所有曾經經曆的情緒全都如潮水一般撲麵而來,要將我吞沒一般,我想著想著竟然哭了出來,他忙把我抱緊懷裏,“安琪,乖,不哭,乖……”

他大概也從沒有哄過人吧,有些語無倫次有些手足無措。而我,哭著哭著,便在他輕柔的哄聲中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已是半夜,身上的燒已經退了些,但依舊很虛弱,頭暈乎乎的,方舒冕見我醒了,快步走了過來,“醒了?還好嗎?”

我無精打采地“嗯”了聲,他笑了笑,說:“你再躺一會兒,粥馬上就熬好了。”

我有些驚訝:“你熬的?”

“嗯。”

“能喝嗎?”

他輕咳了一聲:“前兩次……是不能喝。”

看著他有些不自在的臉,我心裏忽然有些感動,他照顧了我一整天,夜裏也不得休息,還要為我熬粥。

見我不語,他緊抱住我,低聲道:“安琪,對不起。”

我看向他,不知道他這次的“對不起”來源於哪裏。

他說:“你僅僅一次發燒就難受成這樣,那次的手術……你該是多麽的失望、無助、心灰意冷,那時我卻不在你身邊照顧你,隻是沉浸在自己的臆斷中。安琪,對不起。”

我淡淡道:“你不用感到抱歉,那段時間沒有你,也有別人在照顧我。”

他垂下眼睫,聲音低微:“我多希望陪在你身邊的那人是我。”

他抬眼看我:“安琪,你給我一個機會補償你好不好?那令你身心都疲憊不堪,讓你痛苦難抑的一個月,我用兩個月的悉心照顧來補償好不好?”

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他解釋道:“這兩個月裏,外界的一切我都不去管,隻待在你身邊照顧你。”

我的眼光更加疑惑,事業至上、可以稱得上工作狂的方舒冕,不準備管雲舒了?

“我知道這樣遠遠不夠,和你受到的傷害比不值一提,但是我從沒有好好照顧過你,安琪,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他說。

他的“好不好”聽上去是那樣的低聲下氣,方舒冕什麽時候也會這樣說話了?他說要照顧我,以前在家時,他從沒有做過這些事,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終於明白什麽叫“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句話的含義了。沒有一點征兆的生病,且來勢洶洶,即使燒退了,身體還是恢複得那樣慢,始終提不起力氣,整天躺在床上。

而我生病的這些天,方舒冕真的一直沒有離開,公司的事他交給副總,家裏的事他拜托了爸爸,一心一意在我身邊陪著我。

我胃口不佳,他就搜集許多開胃菜式的做法,在廚房裏一道一道地練習,然後把最後的成品端到我麵前。他總是喜歡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在他的懷裏,然後他拿起調羹,一勺一勺地喂我,問:“味道怎麽樣?”

我心情不好,他就上網搜集那些笑話段子,一個一個地講給我聽,非逗我笑出聲才罷。

他以前也從不看電視連續劇,可現在,他喜歡上了抱著我一起看電視的這種打發時間的方式,一邊看一邊還笑著跟我講電視裏的那些破綻。

等等。

一開始,我對他的親密感表現出排斥、拒絕的態度,他總是會道歉,繼而離開我一定的距離,但不會離開我的視線。漸漸地,我似乎習慣了他的存在,他見我態度鬆動,再次抱我時便刻意不去注意我猶豫的表情,隻當我同意了,但言行舉止仍然顯得小心翼翼。

這些天,他做了許多以前從未做過的事,他原本略帶優越感的清冷性子也轉變得毫無脾氣一般,他總是用詢問式語句,例如“好不好?”“可以嗎?”“安琪你覺得呢?”等等,我聽了心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如今的語氣,不會讓人聯想到曾經的他。他遷就我遷就得厲害,似乎帶著一些害怕。

連如此——有些時候甚至可以稱得上低三下四的遷就,他也害怕被我拒絕。

我感覺,心底的那道防線已然漸漸瓦解。

這天,他依舊一早起來為我忙碌,我仍然有些懨懨地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一邊調著台一邊想著身體什麽時候才能完全好起來。

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我百無聊賴地調著台,眼角餘光卻不時瞥向那個為我忙碌的男人,此時,他站在衣櫥邊幫我拿衣服。手上掛了拿了兩套,轉過身來詢問我:“安琪,你今天想穿哪一件?”

我把其餘的目光也投到他身上,掛在他手上的,一件是歐式風格有著雪花圖案的長款針織毛衣,一件是西裝式樣的呢子衣服。

“毛衣吧。”我隨意說道,我如果不說話,他一定會再繼續挑下去,然後再無比耐心地詢問我的意見。

以前,我即使已經自己配好衣服,他也會皺著眉頭不讚同地看我一眼,然後把他挑的衣服放我手上,吩咐道:“去換了。”

現在,他隻會微笑著說:“這件毛衣很可愛,你穿著一定很好看。”然後幫我配了小腳褲和帶毛絨邊的靴子。

可愛?我挑挑眉:“別人會以為我在裝嫩。”

他把衣服拿過來,笑著說:“怎麽會,你看上去跟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

我沒再說話,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

想起剛開始的時候,我冷冰冰地讓他不用管我,回去好好照顧雲娉,但不管我怎麽趕他,他都執意不願走,他說雲娉有那麽多人悉心照料著,而我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他再次求我給他機會,讓他留下來好好照顧我。

然後他就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