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緞

99、紅緞

拂瑤循目一望,看到那樹上係上了無數的紅綢緞,樹下一大群人手裏各自拿著一條紅綢緞,有的在使勁往上拋掛,有的人騎在身材更魁梧之人的肩上,然後勾著樹枝,將自己紅綢緞係在上麵。

拂瑤說:“他們是在掛什麽祝詞之類的吧?”

魘月應道:“我們去看看吧。”

走到樹下,看到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笑,拂瑤也頓覺得心頭暖了許多。

旁邊一個花白胡子的老人佝僂著背走過來,慈愛地問:“小姑娘,要買紅緞麽?這個可好呢,你隻要在上麵寫上你想寫的話,掛在這棵神樹上麵,保準兒你心想事成。”

“神樹?真有這麽靈?”就連天宮西池瑤台上那株據說三萬年才開一次花的海滄玉瓊樹都沒有心想事成的神效,否則……拂瑤目色掠過歡笑的人群,唇角也漸漸綻出一絲笑,活在世上,隻要有希望,總是好的。

魘月問拂瑤:“你要麽?”

拂瑤想了一下,對老人說:“給我兩條。”

魘月付了銀子,從老人手中接過紅緞遞給拂瑤,但拂瑤隻接了一條,笑說:“既然我們到了人界,就入鄉隨俗吧,你也寫一條。”

兩人在老人的案幾前相對而坐,拂瑤從竹筒中拿過兩支毛筆,細細地沾了墨,遞了一支給魘月,然後支著頭對著紅緞杵了片刻後,開始提筆。

剛寫了兩筆就隱約覺得不對,抬眸正好看到魘月盯著她的紅緞瞧,拂瑤連忙用手捂住自己寫的字,笑說:“非禮勿視,兄台應該懂吧?”

魘月眼底閃爍了笑意,然後收回目光:“好,我不看。”

拂瑤偏著頭瞧了他片刻,直到確信他果真目光端正後,這才收回注意力,正準備提筆繼續寫,卻忍不住瞟向他麵前的紅緞。

哪想到魘月比她還警覺,驀地抬眸凝向她,拂瑤當場被抓個正著。

她自然不會承認自己偷窺,目光倏地移向他麵前的墨硯,隨即晃了晃手中的筆,笑得很是純良:“那個……沒墨了。”

魘月斂回目光,邊舉筆邊似笑非笑著說:“如果不知道,倒覺得你上輩子象是一隻狐狸。”

拂瑤略臉皮素來不薄,挑眉問:“這是褒還是貶?”

一不留神眼神又晃向他麵前的紅緞,分明看到上麵寫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非禮勿視!拂瑤尷尬地抬眸,正好對上他笑意濃濃的灼亮黑眸。他喚來老人又買了一條紅緞子,看向她說:“是褒還是貶,瑤兒你以為呢?”

拂瑤恁是臉皮再厚,也不免汗顏,隻得訕訕地抓起紅緞子站起身說:“我到那邊去寫。”

半盞茶後,魘月拿著紅緞子走過來,拂瑤這邊也收筆。兩人一同走到樹下,那時樹周圍聚攏的人群比之前更甚,他們隻得擱在幾丈之外,最有趣的是有一個矮小但身著富貴、年屆中旬的男子抱著無數條紅綢緞不斷向樹上拋,有的有幸被拋上去掛在樹枝上,但大多數都掉落在了地上,周圍卻連連響起喝彩聲。

“他們這是做什麽?用拋這麽多麽?”拂瑤有些奇怪他的舉動,就算是寫願望,也用不著寫這麽多吧?莫非他的願望委實是太多,需要無數條紅緞來寫。

魘月神色專注地瞧了片刻後,對著那棵老樹最正中那條異常粗大的枝幹比劃了一下:“他應該是要把紅緞扔向那上麵的竹籃裏吧。”

“兩位是從外地來的吧?這位大哥說的不錯,他確實想要把紅緞拋到最中央的竹籃裏。”旁邊的一個文弱書生很熱情地解釋,隨即指向那株大樹說:“傳說很久很久以前,這五十裏外旁村住著一戶年輕夫婦,那娘子本是大戶人家出身,長得是花容月貌,年芳十五就有無數媒人上門提親,可惜那娘子卻戀上了一個窮書生,不管是誰上門提親都不應許。那娘子的父親知道後自然是大發雷霆,怎麽也不肯把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許配給那窮書生,而且還一意孤行地要把她許給同是當地豪門大戶的王姓人家。這娘子自是抵死不從,與那書生連夜私奔至此,從此過上了隱名埋姓的生活。一開始小兩口的生活雖是清苦,卻也十分和樂,但好景不長,有一日這書生突然染上了怪疾。眼睛也突然失明不說,且還全身發濃潰爛,他們本就身無分文,請大夫看病紛紛搖頭,讓她及早準備後事。但這娘子卻不死心,沒日沒夜不停的織布來換取為她夫君治病的藥錢,後來她鄰居實在看不下去,就對她說既然她如此有心,不如求求老天爺。那娘子聽後便在每日日出和日落之時,對天跪拜叩首,終於感動了一個神仙。神仙對她說五十裏外的此處有株神樹,若是每日堅持在這樹上係一根紅緞,則總有一日她夫君的病會痊愈。這娘子自是十分感激,每日堅持不懈一路三拜九叩到此處,風雨無阻,約莫一年光景之後,她夫君的病竟真的痊愈了。但不幸的是,那娘子卻終究是太熬心血,油盡燈枯,她夫君才醒不久,就離開了人世……唉,雖然是個傳說,不過也是感人至深啊。”

那書生很是傷懷地抬了抬袖子擦幹眼淚,剛抬起頭就看到拂瑤和魘月正神情詭異地望著他,他頓時激動地顫了顫手指道:“你們、你們都不覺得感動麽?”

拂瑤和魘月對視一眼後,拂瑤隨即轉眸,對著那書生長長地歎了口氣,麵帶哀傷得說:“兄台剛才講的傳說委實是很感人,不過你乃是性情中人,流幾滴男兒淚也屬正常,我們則……情緒不喜外露一些。隻是……兄台適才那段話講了半晌,好似漏掉了為什麽他要把這個紅緞子拋到最中央的那竹籃中?”拂瑤想了想,還是決定婉轉地提醒他。

“咦,我適才沒說麽?”書生有些驚訝地摸了摸額,然後有些悵然道:“兩位實在是抱歉,最近忙著準備考科舉,腦子有時候有些不大好使,還望見諒!”

拂瑤一本正經道:“兄台客氣,客氣啊,不過這考科舉固然重要,但是身子骨也很重要的,兄台最近最好多補補。”

書生無比感激地望著拂瑤:“姑娘心地真善良,在下一定多多注意!”他的神色忽地有些茫然,“呃,剛才說到哪裏兒呢?”

拂瑤指了指那棵樹,訕訕道:“說到……為什麽他們要把這個紅緞子拋到最中央的那竹籃中?”

“喔,對!對!對!”書生猛地拍了一下腦袋,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魘月突然大笑出聲,剛要說話,就被拂瑤一把捂住嘴唇。

魘月緩緩止住笑聲,凝視著拂瑤,眼底流光灼灼,耀眼非常。

拂瑤頓時尷尬地移開手,轉眸望向書生說:“兄台請繼續講!”

“關於這個為什麽要拋到最中央,是因為傳說那時此樹還十分幼小,那娘子每日三拜九叩到此,都將紅緞係在最中央最頂端的位置,以昭示其心可表日月,於是大家都紛紛認為隻有將手中的紅緞拋到那樹最中央的位置才會真正得到上天的庇佑,而那娘子若是真的在天有靈,也能感應到百姓們的心意,所以每年的今日就是我們鎮特定的紅緞節,許多別鎮的鄉親們都會慕名而來,寫下自己的心願,然後誠心的祈禱來年能夠實現願望。”

拂瑤了然地頷首道:“原來是此意啊。”

“嗯,但如果是按照祖上傳下來的規矩,誰想將自己的紅緞掛到最中央的位置,就隻能站在三尺之外向那竹籃中拋,而不能爬上去係或者放上去,否則就不會靈驗。但是如果真的拋中,那就真的是件大喜事,因為多年來但凡是能將紅緞拋中者,幾乎都能達成心中所願。”

拂瑤遠遠望著那個汗流滿麵,還在繼續向上拋灑的中旬男子,笑著對書生說:“那兄台你怎麽不去試試?萬一能拋上去,說不定可以高中狀元呢。”不過綢緞本就輕巧,這樹又如此之高,枝椏繁多,一不留神就掛到別處去了,要是他們仙界之人倒是不再話下,不過擱在凡人身上就著實是有些難度。

書生望著那棵樹搖了搖頭,“這做學問之事嚴肅得很,來不得半點馬虎,怎能投機取巧!再說……這個籃子已有幾十載未被投中過了,我哪裏有這個運氣啊!”

拂瑤轉眸望向魘月,興趣盎然地小聲問:“你說我們要是不用法力,能投進去嗎?”

魘月微微眯了眯眼,嘴角慢慢浮現一抹笑,恢複了慣常的妖媚橫生,道:“你說呢?”

拂瑤鄭重地思索片刻後,望著那棵大樹歎道:“那我們還是用法力吧。”

魘月敲了下她的額頭,笑:“但凡是這類小把戲,你倒是上心得很。”然後接過她手上的紅緞,將兩條緞子打了個結,向空中一拋。那紅緞立即象有了感應,緩緩向那棵樹的方向飄去,然後穩穩當當得落在了竹籃裏。

周圍頓時傳來一陣驚歎聲,紛紛向魘月和拂瑤望去,有的滿臉羨慕,有的竊竊私語,最後不知是誰帶頭吼了一句“好!”,其他人紛紛鼓掌喝彩!

魘月淡淡地轉眸望向那還處於呆滯中書生,說:“呆子,若是你想討個好彩頭,我可以幫你,把你的紅緞給我。”

那書生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腦海中全是魘月把紅緞拋進去的那一幕,呆呆地望著他們片刻,才突然張大了嘴道:“你們、你們……”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拂瑤偏了偏頭,伸出左手在他麵前晃了晃,然後從他手中攥過紅緞遞給魘月,然後對他說:“兄台,我們相遇一場委實有緣得很,所以幫你討個好彩頭。不過如你所說,做學問一事十分正經,你還需自己多多專研才是。”

說完,這邊魘月又已經將它拋進竹籃裏了,這次眾人都張大嘴巴,靜默無聲地齊齊注視著他們。

魘月視若無睹地拉過拂瑤說:“熱鬧看過了,我們走吧。”

“嗯。”拂瑤點頭,然後和魘月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