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空

92、一場空

雲霧深重,拂瑤踏在銀墨劍上,腦海中不斷閃過白狐仙子、環姒、小狐、閔月、辰婉她們的身影,耳邊回蕩著她們說過的話:

拂瑤姐姐,你先休息一會,我去讓娘親給你做好吃的。

拂瑤,你要是不嫌棄,倒可以喚我一聲姐姐。

丫頭,這是我們的緣,你不必覺得歉然,我會每日渡些靈力給你,等你身子好些,你再離開……

拂瑤臉上的淚珠就象斷了線似的,簌簌地直落。不會的!不會的!她們一定不會有事……她擦幹淚,一個俯身下去,落在靈觀山,四周觸目所及,全是枯枝敗葉。

拂瑤一步一地靠近,心倏地跳動得越來越厲害……漸漸地,底下的腳步好似被生生地釘上了一樣,再也邁不動一步,因為她的鼻尖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她不敢再向前走一步,就這麽木呆呆地站著,臉蒼白得嚇人,耳邊不斷響起的盡是昔日的回聲……拂瑤姐姐……妹妹……丫頭……

那一聲聲清靈的聲音,每響起一次,她的心就好似被剜開一個洞,血流如注……就這麽呆滯地站著許久,直到她雙腿麻木到無知覺,黑鋪天蓋地地襲來,再也支撐不住,她的身子緩緩軟了下去……

她隱約聽到小狐喚她的聲音,她剛要答應,就看到她渾身是血窩在牆角邊瑟瑟發抖,麵色驚恐地叫她去救她,她使出全身力氣向她走過去,她卻倏地消失不見……

天際邊已開始泛青,拂瑤猛然驚醒。

是夢!

拂瑤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什麽都不想地望了天空許久,才緩緩起身。一路步行至狐仙洞的外麵,直到看到那一堆堆殘破的狐狸屍體,她驟然停住不動。

許久以後,她轉過身,在狐仙洞旁挖了許久,鮮血順著她的指尖低落進土裏,她卻置若罔聞,直到把這堆狐狸屍體全部放進這個土坑中。

她一動不動地跪在墳前,從清晨一直到日落。

風呼呼地吹,此地再不複往日,徒剩下陰冷的死寂。

夕陽向晚,青塚淒淒!那一襲單薄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中被縮成蕭瑟的一道淒涼的剪影。

背後冷風拂過,一道暗影越來越近。

“怎麽樣,我送給你的這個大禮可還喜歡?”鳳卿陰測測的聲音先傳來,隨即她如鬼魅般地出現在拂瑤麵前。

拂瑤並沒看向她,隻是定定地望著前方:“我該喚你蠱妍或是妍錦,亦或是鳳卿?”

鳳卿冷冷地一笑:“有什麽區別麽?”

拂瑤緩緩轉過眸,目光落在她身上:“蠱妍,為了逼我出來,你果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鳳卿嗤嗤一笑,手輕撩過額際邊的鬢發,現出兩鬢邊沿濃重妖豔的深紅妖印,周身散發的強烈魔氣比之紫魄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不然你會這麽快現身麽?”鳳卿望向她,“說來滅掉這些隱匿在此的狐族還真是頗費了我一番功夫,適才你也看到了吧?光是屍骨就堆砌如山,嘖嘖……”

拂瑤寂靜的眼底突然湧上來無窮無盡的恨意,“你連妖魔都不配做!就算你元神被毀千萬次都不足以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鳳卿縱聲大笑,“要滅了我的元神,也要你有本事才行!否則你怎麽能見到我這位故人呢?嗯?”

上兩世她的元神被師父親手捏碎,可她不僅能自己重聚元神,還找到傳說中無人見過的封神靈,不得不說她的巫術已經強大到駭人聽聞的地步。

見拂瑤不語,她繼續說:“再說我之所以滅了她們一族,還不是因為你麽?”鳳卿眸中波光流轉,身上披的潔白如雪的狐裘披風刺目地蟄疼了她的眼。

拂瑤冷冷地盯著她,十指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中,鮮血順著本就已經沾滿土和鮮血的手緩緩往下滴落。小狐、閔月,辰婉,環姒,還有白狐一族的所有人,我日後定以我的性命和鮮血為祭,還償還我欠你們的債!而眼前之人欠你們的……火光在拂瑤眸中逐漸聚集,我定會要她分毫不差地還給你們!

拂瑤平整了下心緒,望著她說:“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接下來呢?想殺了我麽?”

“殺你還不簡單?”鳳卿忽然笑起來,搖搖頭說,“如果我要的僅僅如此,用得著如此費功夫麽?我隨便施一道法,你就能立即在我麵前元神寂滅。而我要的是,讓你眼睜睜地看著你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卻無能為力!我要的是你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拂瑤淡淡地掃了她的臉一眼,勾了下唇角諷刺道:“我很好奇你是靠著什麽維持對一個人的恨如此之久?是你的人生太過乏味,還是你除了恨我就找不到繼續存在這世上的理由,再或者是……”

“住口!”還沒說完,鳳卿就一巴掌抂在她臉上。

拂瑤盯著她,神色未動,片刻後才抬手拭幹唇邊的鮮血,冷靜道:“說到你心裏去了吧?”

鳳卿意味不明地忘了她一眼,冷笑出聲:“你倒是越發地伶牙俐齒了!不過你倒是猜中了,支撐我重聚元神的信念確實是想看到你們怎麽淒涼收場!”她突然湊近,捏起拂瑤的下巴,輕聲說,“不過你暫且不用擔心,接下來的戲隻會越來越有意思!”

拂瑤又被帶回了往生城,鳳卿把她關在一個有多重結界的陰暗地牢裏。這牢裏除了她以外,還有一人,這人就是之前奪走聚魂珠的天旋。

天旋初見到她時滿臉愕然,隨即愧疚地垂下頭,眼珠簌簌地往下落:“師妹……對不起……我……”

拂瑤麵無表情地繞過她,在另一隅坐下,就好像從不認識她一樣。天旋走到她麵前,倏地跪了下來。

拂瑤不理她,許久才冷冷問了一句:“你這是做什麽?”

天旋淒然一笑,卻什麽都不說,隻是跪著。

拂瑤也不再說話,連看都不願多看她一眼。

天旋整整跪了一日一夜,拂瑤才終於張口:“你起來吧。”

天旋黯淡無光的眼一點點亮了起來:“師妹,你原諒我了麽?”

“原諒?你是不是說錯人了?”拂瑤站起身,眼中的憤怒灼灼懾人,“這句話你該對靈觀山的所有白狐一族說!該對因著你一句話而慘遭滅族命運的千餘條生靈去說!”知道她呆在靈觀山並告知蠱妍的人,除了天旋,還會有誰!她憑什麽求得她原諒!憑什麽求得整個靈觀白狐一族的原諒!

拂瑤心痛如絞,她一夕之間毀掉的是數千生靈!她身上的罪孽和她一樣,永遠都清不除!抹不平!洗不掉!

天旋頓時麵如死灰,驚訝地說不出話來,許久後嘴中才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之前鳳卿逼著說出搶到聚魂珠的地方,她以為她是要去捉拂瑤師妹,怎麽會滅了白狐一族……

“你不必求得我的原諒,因為我和你一樣,也雙手沾滿血腥,我們身上的罪孽即便到死,都永遠還不清!你跪,是祭拜因你而亡的無辜生靈!我讓你起,是從此割斷我們之間的同門之誼!以後如再相見,就隻當是路人吧。”拂瑤平靜地說出。

眼淚順著天旋的眼角淌下,她知道師妹不怪她搶了聚魂珠,不怪她背棄師門,卻永遠不會原諒她害死了白狐一族!永遠都不會!

天旋跪坐在地上,隻是無聲地哭。她泯滅了良知,拋棄了所有,置師妹的生死於不顧,置靈霄宮的同門於不顧,置靈觀山的無辜生靈於不顧,置天下蒼生於不顧……依然救不了她想救的那個人!到頭來,居然一場空!

直到他臨死的時候,也不過僅僅是躺在她懷中,嘴唇艱難地蠕動了幾下,幾乎聽不見,但是她卻懂,什麽都懂。

那一日她抱著他的屍體兩天兩夜,腦海中就反複回蕩著他說的那句話。想著想著就笑出了聲,然後就是撕心裂肺地哭,為了他說過的唯一真話——他從來都沒有愛過她,一點也沒有!

“師妹,那日她以重傾性命相挾,非要我說出你的下落,我看你那日也要隨妙穀回靈霄宮,心想即便是我說出,她也找不到你,我斷不知卻因此牽連了……”天旋哽咽著幾乎說不下去,許久才繼續說:“我知道我已經沒有任何臉麵求得你的原諒,我隻所以苟且偷生到今時今日,隻是想應承了那日在靈觀山對你許下的話……”

拂瑤的心下重重一顫,剛飛轉過身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天旋已經氣若遊絲地倒在地下。

拂瑤無力地跪在地上扶住她,淚水順著臉頰滴在天旋慘白的臉上,“你……這是何苦?你自毀元神,以後便是連煙都不剩分毫了。”

天旋攥著拂瑤的衣袖,唇角勾起淡淡笑:“師妹,我心早就空了,再這般行屍走肉地活著,也沒有任何意義了,況且我本就欠你的,欠靈霄宮的,更欠天下蒼生的……早該是這個下場了……”

天旋的聲音越來越小,周身散發著淡色的光,仿佛隨時都要消失一樣。

她緩緩地握住拂瑤的手,靈力傳到她體內:“這是……我如今唯一可以為你做的……師妹,我……”說到這裏,天旋的身體幾近透明,“對……對不……起……”

聲音小得可憐,但在這寂靜得沒有絲毫聲響的牢中,卻字字清晰得直穿拂瑤的耳膜。

她的手緩緩地從拂瑤的手中滑落下來,隨即整個身體碎成一點點星光,慢慢消失在冰冷的地牢中,隻餘下拂瑤獨自一人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

白狐奶奶、環姒姐姐、小狐、閔月、辰婉、天旋師姐……她們一個接著一個離開,她卻什麽都不能做,隻能眼睜睜地看著。

慢慢的,她的心不會酸,也不會痛,隻是冰,隻是冷,冰冷地一片,直到什麽都感覺不到。

“嘖嘖……真是精彩!你們果真是師姐妹情深,看著真讓人心疼……”“啪啪”的擊掌聲隨即響起。

拂瑤坐了良久,才緩緩站起身,轉眸望向她,眸底的幽暗深不見底,語氣卻異常平靜:“你想看到的不就是這樣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