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

年少

徐徐清風拂過花海,淡緋色的櫻花林延綿數十裏,仿若一副絕美的水墨畫赫然綻放,片片櫻花瓣帶著醉人的芬芳漫天起舞,刹那間落英繽紛,久久不絕。

“神元為念,本氣合一,吾界伊始,惟氣而蘊,出塚荷澤,煉化鳯乙,穀稟三己,毋……”聲音驀地頓住,她轉過頭笑眯眯地望著一旁的神獸,“禹滕……”

“主人……你……又有什麽想法了麽?”禹滕倏地驚出了一身冷汗。

“知我者,禹滕也。”她親昵地拍了拍它的鹿頭,讚許地說,“難為你和主人我培養了如此深厚的默契,說心有靈犀一點通都絲毫不為過,讓我甚感寬慰啊。”

禹滕默然,因為你這種眼神再熟悉不過,想不心有靈犀都十分困難。

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說:“主人,莫非又要我捉……山雞麽?”

“不是。”她一本正經地望向禹滕,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禹滕,你也老大不小的一把年紀了,不要整日就想著和那幫山雞玩耍,委實是不思進取了些。”

禹滕頓時瞪大了眼睛,貌似不思進取的另有其人吧?

“主人,我對天發誓,我從頭到尾都未想過要與那一幫木呆呆的山雞為伍,要知道我們上古神獸血統高貴非常,怎可與這幫低等靈長類相提並論!”禹滕說得頗有幾分憤憤然。

倘若真要論起山雞來,那便確實是它心中永恒的痛了。每每為著捉幾隻山雞在這靈觀山上躥下跳不說,還要以神力馭火烤雞,引得這靈觀山無數生靈爭相圍觀,叫它堂堂禹滕神獸,情何以堪啊!

其實若隻是被不相幹的人瞧見也就罷了,但前日偏偏非常不幸得被火鳳看了去。

一想到當時火鳳看它吐火烤雞時那怒其不爭的眼神,就讓它萬分捶胸頓足,悔不當初!此番它的老臉都丟盡完了,以後還怎麽在神獸界抬起頭做人啊!

當時它就痛下決心,不管日後主人如何連蒙帶騙或是軟硬兼施,它都決計不會再做這等有損體麵之事。

“嗯,說得有理。”她連連點頭,語氣很是斬釘截鐵,但心底卻是頗有幾分疑惑的。

禽獸,禽獸,飛禽與走獸也。自古就是連在一起的,說來倒也算得是一家了,真不懂為什麽禹滕一提到山雞就萬分不屑一顧。

也罷也罷,改日再好好教導一下它,如今還是先安撫它要緊。

“禹滕,關於山雞之事不必太放在心上,這次主人我倒是真的遇到非常棘手之事。”

“喔?什麽事如此棘手?”禹滕半趴著蹲坐在地上,撓了撓鹿頭,心中當真生起幾分疑惑。

“師父讓我抄一千遍《神華心經》,卻把我的法術給封住了。你說那得抄多長的時辰呀!要是他回來之時我還沒抄完,定然是要罰我的。”

“主人無需著急,隻要在晚飯前抄完就行。”

“一千遍尚且有八百八十八遍沒有寫,你說晚飯前能抄完麽?”她琉璃色的眸子忽閃忽閃地望著禹滕。

禹滕一臉難色地嘀咕道:“誰叫你之前一直困覺來著?”

她倏地一下坐到禹滕的旁邊,一臉嚴肅地糾正道:“禹滕,這就是你孤陋寡聞了,你是尚且不知道困覺的重要。你想想看,倘若我沒有困足覺,就會精力不濟,精力不濟就會意識散漫,意識散漫就很容易做錯事。要知道一步錯,步步錯,一不留神也許就萬劫不複了,這問題有多大實實是非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你明白麽?”

禹滕無比震驚,主人胡謅亂掰的能力竟比以前更勝一籌了,到底是在哪裏學得的?

她一本正經地繼續說:“何況,前日去狐仙洞拜訪,白狐仙子說每日一定要睡足八個時辰,不然是會長眼角紋的。誠然我是沒有眼角紋的,不過看到白狐仙子那張臉,我便深深地悟出她以前定然是從沒睡足八個時辰,所以才有如此多的溝壑。同時也深深地明白了困覺的重要,我決定引以為戒,且不可重踏覆轍。”

禹滕隻能無語凝噎。

主人若是以仙界或妖魔界的年齡推算,不過才二千歲。就算以人界的年齡推算,也隻相當於六七歲孩童的年紀,離長眼角紋的年紀還相差甚遠吧?這謅得也實在是遠了些,不過若是一般的孩童,倒是真還想不到如此深遠,由此看來,主人果然乃奇葩一枚!

“不管怎麽說,當務之急是如何把這八百八十八遍在師父回來前寫完。禹滕,你忍心看你主人因為沒有寫完課業而受罰麽?”

禹滕努力忽視眼前那雙琉璃般透明的眼睛,撇過臉說:“主人,這是你應完成之事,我覺得你應當勇於……”

還沒說完,一陣輕輕的啜泣聲就飄至耳邊。

它回轉過頭,隻見她邊埋頭低泣,邊語帶惆悵地說:“禹滕你說得委實是有理,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師父罰我也是應該的。其實也不過就是把我丟到寒冰結界裏反省個三日三夜,或是把我關到九重煉獄受點烈火焚身之刑,再不然把我獨自扔進妖魔森林,被那些餓得發了狂的食人妖分屍而食……唉,倒也無妨,主人我雖看起來單薄了些,但內裏卻是精華雲集,一點點小小的責難能耐我何……但如果真的遇到法力強大的妖魔……”

為了阻止她繼續長篇累牘的編出一大堆的殘酷刑法,禹滕立即說:“主人的意思是要我幫你變出八百八十八篇《神華心經》是麽?”

“嗯,嗯,正是,禹滕果真是聰慧過人。”

她袖子一抹,臉上頓時晴光瀲灩,拿過一張寫好的帛錦遞到它麵前:“就照著我適才寫的變,要一模一樣的。不然以師父的聰明才智,定然知道不是我寫的。”

禹滕搖晃了一下長長的鹿頭,胸前的鷹爪一舞,點點星光灑下,她麵前的石桌上立即出現了一摞寫好的厚厚帛錦。

她隨手拿起幾張,仔細地瞧了瞧後,滿意地連連點頭:“嗯,是我的字跡,這次師父肯定認不出來。禹滕,這次你立了大功,你說我該怎麽獎賞你好?不然我去狐仙洞找白狐仙子借幾隻小狐狸陪你玩玩,免得你無趣,怎麽樣?”

禹滕連忙搖頭說:“主人的心意我非常感動,不過我尚在修煉中,每日要修很多法術,誠然是不需要的。”

“禹滕你這麽上進,主人我也深感欣慰。”她驟然湊近,笑容可掬道,“不過若是少了我們,這靈觀山就太過沉悶了些。不如我們明日去找那小山雞精玩玩如何?想必這麽久不見我們,它也對我們很是想念。”

“主人,其實人家也是要修煉法術的,未必會有這麽多閑暇。”禹滕含蓄地暗示。要是那山雞精知道他們又要找上門,估計又要竄到別的洞穴中避難。

所以說主人,那果真不是省油的燈!

“嗯,禹滕這就是你不了解我的良苦用心了,若不是為了……”她的聲音倏地頓住,轉過頭驚喜道,“師父回來了……”

順著她目光望去,前方的櫻花林間突然漫起薄薄輕霧,清風微微拂過,花瓣倏地如被注入了靈氣般漫天得旋舞,再緩緩地飄灑下落,瞬間鋪開一條蜿蜒綿長的花道,美得令人屏氣。

彼時,一襲俊朗挺拔的身影在輕霧中若隱若現,白袂飄然,長袖微漾,束腰流蘇襟帶散開淡淡漣漪,墨發輕舞飛揚,步履淡然輕雅。

由遠及近,隻見他姿容逶迤,眉若遠山,薄唇微緋,目色如靄,靜謐渺遠,仿若隔著淡淡霧氣,不帶一絲煙火。

不僅讓人感歎如此仙姿風骨,淡然不迫,真真是足以令日月失色。

“師父……”她小跑至他麵前,拉起他的手,興奮道:“師父你回來了麽?”

“嗯。”他的聲音溫潤如玉,仿若清晨蓮池第一朵破苞而出的睡蓮,乍起一池的瀲灩。“我布置的課業做完了麽?”

“當然做完了,師父布置的課業,我怎敢偷懶!”她拿起一摞帛錦恭敬地呈到他麵前。

他坐於石凳上,細細瀏覽著手中之物,淡定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波動,“這都是你寫的?”

她琉璃色的眼眸不回不避,點頭道:“誠然如此。”

他頭也不抬地繼續閱覽,片刻後,麵色平靜地又問了一遍:“那如此說來,這一千遍《神華心經》全部是你自己親手寫的?”

“嗯,是我親手寫的。”她麵色不改,極其鎮定地說。

雖然之前白狐仙子說,要騙得她的師父大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誠然她也失敗過無數次,至今尚未成功過。

不過無數次的失敗經驗也讓她悟出,師父鎮定,便要比師父更加鎮定,方有一線希望。

他終於抬頭,神色淡然地直直望向她道:“所以你已經可以做到寫一千遍,有八百八十九遍的字跡不差分毫,另外一百一十一遍的字跡各有千秋?”

“這個……”師父是火眼晶晶麽?這麽細微的差別也瞧得出來!

師父的眸光依然不興波瀾,幾番掙紮之下,她終於跪下來:“師父英明。那八百八十八遍……確實是……是我讓禹滕用法術變的。”

“這次是什麽緣故?”他放下手中的帛錦,盯著她問。

她實話實說:“師父走後,我本來決定痛改前非,認真完成師父布置的課業。不過剛寫到一百遍之時,便覺得有些困乏,於是就回房小睡了一會兒,一覺醒來已是數個時辰後,所以未能完成剩下的那八百八十八遍。師父,我知錯了,請師父責罰。”

他的神色已有些許冷然:“然後你就讓禹滕幫你變出那八百八十八遍,想要魚目混珠?”

她低垂著頭,回答說:“是。”

禹滕見主人要受罰,立即幫忙說情:“主人也隻是一時貪睡,請師父大人原諒。此事是我的錯,要是我早點叫醒主人,她就不會睡過頭,再說擅用法術之事也是我替她出的主意,我願替主人受罰。”

她抬頭瞄了一眼禹滕,眼圈微紅:“禹滕你對我的好,令我很是感動,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讓你為我背黑鍋。我知道在我休寢之時,你來叫過我二十三次,是我自己貪睡不起。再說用法術變出那八百八十八遍經文的事,明明你是百般不願與我狼狽為奸,而我一意孤行,怎麽能算在你的頭上?雖然你主人我貪玩好耍,懶惰成性,不過這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風骨還是有的。師父,要罰就罰我一人好了。”

禹滕“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鬥大的淚珠劈裏啪啦往下掉。

“主人……”沒想到主人對它如此之好,太令它感動了。

“禹滕……”

立於一旁的火鳳神獸頃刻間呆住,誰能告訴它現如今是什麽狀況?一人一獸熱烈擁抱上演痛哭流涕的戲碼麽?

“夠了。”清淡的聲音一響起,巨大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淡眸掃向她,“你真的知錯了?”

“嗯。”她抬袖抹幹眼淚點點頭,小小的肩膀還有些許顫抖。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我要你抄《神華心經》?”

“因為師父想讓我盡快掌握《神華心經》裏麵的心法以調理內息,同時這也是為練好縛妖咒紮下根基,否則在心法不熟練的情況下練習縛妖咒,容易傷及己身。徒兒明白,我日後定然不會再偷懶了。”

他雙眉微蹙地瞅著麵前這個有著琉璃般眼眸的孩童,神色刹那間有絲恍惚,粉腮玉琢,明眸皓齒,連神情都和當年的她如出一轍。

幾不可聞地輕歎緩緩地從他唇邊溢出,誅神台上,那個渾身染血的身影,憤恨決絕的眼神再一次浮現眼前……

他旋身而起,臉色已恢複平靜,“再抄一千遍吧。”

想必師父已對她失望透頂了吧,望著師父有些冷清寥落的背影,她陷入了深刻的自省之中。

摸了摸禹滕的鹿頭,她喃喃道:“禹滕,師父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主人無需介懷,你以後若是好好聽話,師父大人自不會再與你計較了。”

她鄭重點點頭,心中暗下決心,以後定然要好好聽師父的話,認真研習法術,再不去狐仙洞,也再不去找山雞精玩。

彼時歲月如詩,風景如畫,櫻林綿延,遠山如黛。

誰也不知道這個以後,便是時光荏苒,白駒過隙,一晃數千年。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坑,各位多多捧場,鞠躬感謝!一定要留言啊姑娘們,翻滾後爬走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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