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來

第一章 醒來

梅清睜開眼睛醒來的時候,鼻端還縈繞著杏仁露淡淡的香味,那是昨天晚上睡覺前梅黛端來的。

梅黛比梅清小兩歲。她們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梅黛的母親去世後,父親便將梅黛帶回了家,那年梅清十歲。

父親安排她們在同一間學校讀書,也跟著同樣的師傅學習各種技能和家族事務。

她們姐妹相貌很像,成長經曆也幾乎一致,但是所有人包括她們自己都知道她們倆不一樣,很不一樣。梅清一直被視為家族接班人,而梅黛,從來沒有機會。

母親身體一直不太好,而梅清從三四歲開始就像陀螺一樣趕著場子學習各式各樣的東西,陪伴母親的時間自然不能算多,直到上高中後不久,有一天母親忽然一睡不醒。

梅清覺得自己就像一根緊繃的弦,在母親去世的那天早上繃斷了。她連續兩個多月萎靡不振,經常呆呆一坐就是一天,父親也無計可施,甚至衝她大吼大叫讓她振作,當然也沒有效果。

梅黛卻默默地陪伴著她,後來有一天忽然對她說:“姐姐,我知道那個最愛你的人去了,你哭吧,我陪你。”那一刻,梅清淚如泉湧。她覺得梅黛就是她的親妹妹。

梅家表麵上擁有數目龐大各不相關的各種公司,既有景德鎮的窯廠,也有京城的文化傳播公司,還有木器廠,字畫店,甚至還有間拍賣行,但是,其實梅家是贗品世家。

如同其他各式各樣的世家一樣,梅家做贗品已經有許多代人了,家族裏的人各司其職,有人負責生產,有人負責銷售,有人負責內部管理,也有人負責外部安全。近年來乘著收藏熱的東風,不斷將各色贗品發揚光大。

梅清作為長女,本來就是家族掌門人的熱門人選,加上她從小天資過人,又努力上進,技藝超群,與書畫名家劉玉堂結為連理之後,名聲更勝,所以前年父親去世後,執掌家族也就順理成章了。梅黛則一隻充當她的助理。

雖然婚後幾年都沒有孩子,但是忙碌的梅清也沒有特別在意。她執掌家族以來,覺得做贗品畢竟見不得光,風險也大,一直忙著逐步發掘贗品的新出路。

一條出路就是是“做舊如舊”,走修複的路子,籍著家族掌握的各種秘技,既然能做出以假亂真的贗品,自然也能將真品修複如舊,如此就能實現巨大的增值。

另外一個路子是梅清最近才想到的,就是:雙明。

所謂贗品,說白了就是假貨,從來都是以假當真,若是雙方都明知道是假貨而當作真貨進行交易,是謂“雙明”。

如今有錢人越來越多,可是其中不少資金來源都可能是灰色的,如何將灰色的收入變成白色,隻能八仙過海了。

其中之一就是買入一件贗品,之後存上幾年,再拿到拍賣行去按真品天價售出,自然到時買賣雙方實質是一家。雖然要支付一些相關費用,但是如此一來,灰色的資金有了來路:投資收藏所得。算下來還是很劃算的。

整個交易鏈條中一件高質量的贗品必不可少,若是通過家族的拍賣行來操作,銷售贗品的風險大大降低,操作得當簡直是錢途不可限量。

她將自己的想法和梅黛說了之後,梅黛也非常興奮,覺得是個極其不錯的想法。昨晚她們還一邊喝著杏仁露一邊討論著操作細節。

後來梅黛有些突兀地提起了她自己的母親,她忽然說,要是我媽還活著,看到我如今過得這麽好,說不定有一天還能像姐姐你一樣執掌家族,那該多麽開心啊。

梅清覺得這話說得不倫不類,她們姐妹年齡相差無幾,再說梅黛是從外麵帶回來的,怎麽可能有機會執掌家族呢。

而這時梅黛幾乎落淚,掩飾般地又說起了姐夫,她撫著小腹,半開玩笑地說,姐姐你可得抓緊些,再不給姐夫生個兒子,他說不定要像爸爸一樣帶一個回來了。

這個玩笑讓梅清有些不高興,而這時睡意突襲而來,她不鹹不淡地表示該睡了,她最後的印象是梅黛帶著燦爛的笑容溫柔地說:“好啊,姐姐晚安。”

姐姐晚安,晚安,安……

梅清睜開眼睛,透過帳子朦朧望出去,用來裝杏仁露的白色瓷碗靜靜地放在床頭小幾上麵。

說起來,這隻白色瓷碗還是梅清學習陶瓷製作的時候第一批成功的作品之一。

經曆了無數次失敗,在師傅嚴厲近乎苛刻的要求之下,終於,這批瓷碗過關了,雖然隻是最基本的白骨瓷,但是由於工序複雜且難度大,要做到完美的大小、形態、色澤,還真是不容易。

當最終見到出窯的成品時,梅清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六隻瓷碗一模一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觸手光滑細膩,溫潤如玉,是她,親手完成的。

不對!梅清猛地坐起身來,這隻碗不對!形狀不對!色澤也不對!不是她做的!贗品!絕對是贗品!

梅清伸出手,撩開帳子去拿那隻碗,打算仔細看看怎麽回事兒。不對!手也不對!這不是她的手!

梅清在贗品製作方麵專攻陶瓷和書畫。事實上,要做出完美足以亂真的贗品,製作者本身就幾乎可以稱得上大家了。

之所以市麵上大部分贗品難以蒙混過關,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真正擁有技能的大家自然可以靠真本事真姓名吃飯,沒有必要也不屑於去製作贗品。

而在梅家,家族成員卻是從小就被訓練從事各類贗品的製作,技藝非凡,種類的選擇則主要看市場需求。

梅清五歲就開始拿畫筆,八歲開始進窯廠,不僅可以模仿書畫大家,她繪製的陶瓷作品更是獨樹一幟,所以她明麵上的事業就是小有名氣的陶瓷繪畫大師。

多年的訓練,她的手指長而有力,手心略粗糙,看起來有點兒像男子的手。

現在這隻纖纖細細、又柔又滑的手是誰的?

梅清猛地將左邊兒袖子擼上去,果然,手臂白白嫩嫩,像一截嫩藕似的,也和她麥色的結實手臂完全不同。

身為女子,梅清並沒有跟著家裏的火將練外功,女孩子肌肉太發達總不是那麽回事兒,而是在父親的安排下師從南粵劉氏,修習太極。

她的師傅乃是劉氏當代的掌門人,看著落落大方的一位女子,相貌不過中等,絲毫看不出任何有武功的跡象,但是舉手投足、行走坐臥之間,真正是行雲流水、舒適自然,讓梅清心折不已,習練極為用心。每日早晚各練半個時辰,幾乎從不間斷,多年習練,成就斐然,內修功法,外修肢體,四肢均修長勻稱,結實有力……

她狠狠揮舞了一下眼前的手臂……簡直是……手無縛雞之力啊!

難道是傳說中的穿越?!

這麽說她已經死了!死了!

她如日中天的事業,她英俊多才的丈夫,她親密無間的妹妹,都沒了!沒了!

等等,妹妹……

梅清忽然感覺如墜冰窟,心思清明無比,妹妹,是的,妹妹,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吧?自己精心想出來的發展大計就是催命符吧?如今執掌她的事業、落實她的計劃、陪伴她的老公的人就是這個妹妹吧?

這個女子隱忍了多少年?策劃了多少事?隻怕當年母親去世也是她的手筆。自己看來也是一睡不醒了,大家一定認為是某種隱形的遺傳疾病發作了……

也不知怔怔地坐了多久,梅清慢慢緩了過來,所謂存在即合理,穿越就穿越吧,也隻能既來之則安之。

靜坐良久,梅清的眼睛漸漸適應了昏暗的光線,天應該快亮了,帳子外麵隱隱透出柔白。

梅清先環視了一下帳子裏麵,鋪著淺藍色的褥墊,枕頭上是銀白色繡著梅的枕巾,白色的薄被幾乎完全沒有裝飾,隻在被頭一尺左右的地方滾了一道暗紅繡著如意紋的緞帶。身上穿著白色的細布中衣,柔軟服帖。看來如今的身份和經濟條件應該都還不錯的。

梅清活動了一下身體,自己現在是誰?腦中自動出現了答案,陳氏七娘,名雅,因為生下來個頭兒很小,小名兒就叫做小小,尚無字,今年十四歲。父親陳偉岩,陳家長子,現任湖南四品都指揮僉事,母親馮氏,是邵陽知府的嫡次女。

呃,陳雅陳小小,還不如叫陳圓圓算了。梅清心中腹誹了一陣。她驚訝的發現自己並沒有太多的震驚和難過,居然這麽快就接受了現實,也許是因為原來的世界太讓自己失望,也沒有太多值得留戀的。

她閉上眼睛,等著腦中還有什麽東西出現,接下來應該是傳說中湧出的原主兒的記憶了吧。

居然什麽也沒有,梅清鬱悶的睜開眼睛,伸展了一下雙臂。咦?右手前臂上有一塊地方顏色比別的地方要深,怎麽回事兒?

這時腦中自動出現了前臂受傷的情形,火焰,燃燒的物品,幾個大箱子,燒傷好難受!包著難聞的藥膏,足足兩個多月才好。

梅清漸漸明白了,隻有那些最基本的信息還有和身體相關的記憶才存在。

她想起來現代有一種學說,認為不僅大腦,身體本身也是有記憶的,這種記憶可能是具體的情景,也可能是潛在的影響。隨著器官移植日漸普遍,身體記憶的情況也時有報道。

移植了他人器官的人也多少移植了他人的部分記憶和性情。據說最有說服力的案例是有個移植了被謀殺者心髒的人可以複述出案發當時的情景,還據此抓獲了罪犯。

梅清心裏暗暗想到,自己目前的狀況大概就是這種學說的最好例證了。

身體記憶並不會自動湧出,似乎隻有在相應的情景下才會想起,現在隻有些零星的碎片,但是在這有限的空間裏一時也回憶不出太多東西。她輕手輕腳地從床上下來,打量著房間。

房間不大,朝南有長窗,不過窗簾低垂看不到外麵,家具不多,式樣古樸,自己剛下來的楠木六柱床擺在最裏麵,木色暗沉,雕著如意雲頭紋,兼有十字構件攢成的透欞,做工十分精良。

近門口豎著博古架,靠牆一張梳妝台,床邊一隻矮幾,上麵孤零零地放著一隻瓷碗。

她輕輕拿起那隻碗,湊近聞了一下,一股濃鬱的甜香味兒。沒錯,果然是盛過杏仁露,而且杏仁放得太少不夠香,又放的太多過於甜,對這種最鍾愛的甜品香味她自然不會弄錯。

難道本主兒也是因為杏仁露死的?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招誰惹誰了?至少目前這些恐怕都是無解的問題了。她無趣的放下碗。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輕微的動靜,似乎有幾個人正在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