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第一卷 第一章

街上流著水,可是雨已經停了。但我還是快走,習慣性的縮著肩,偶爾拿手擋在額頭上。不小心,一個大跨步之後,一隻腳正好落在一個水窪裏,聽見一個粗魯的聲音說:“沒有長眼睛嗎?”我歪頭眯眼睛一看,一個壯實的胖漢子怒目站在那裏,我下意識看他的褲子,那上麵的確許多水漬。可是看他一雙大腳,還有街上來往的許多行人,我不認為那些水漬全是我剛才那一個大跨步的傑作。腦子裏這樣想,心裏也就沒有道歉的誠意。漢子大眼睛可是放出火光了。“你去前邊服裝店裏買條褲子陪我吧。”他說。

“我幹嘛要陪你一條褲子?”我異常氣憤。

“那麽你替我把褲子洗幹淨。”

“我幹嘛要給你洗褲子?”

“剛才你走路不長眼睛,或者,你是有心搞惡作劇,你們……。”

“我不長眼睛,可是水漬卻濺到你身上去,真是稀奇。”我打斷漢子的說話。

漢子上前揪住我的衣領子,我掙紮不得,就隻好老老實實被他提小雞似的揪著。可是我並不害怕,我腦子裏盤算著在他對我實施下一步打擊的時候,我應該怎樣反抗。我高興,我暫時忘記了原來擾亂我的一些思緒

“阿華,你幹什麽?”一個女人的聲音。我被眼前這個大塊頭擋著,看不見說話的女人,憑聲音,我知道女人應該還漂亮。這世界真是這樣,美麗完全可以用聲音來演繹。

“這小子故意往我身上濺泥巴。”漢子說。

“淨能說笑,哪有這樣的事?”聲音靠近,我斜眼看女人,果不出我所料,那女人漂亮婉然如一朵雨中綻放的花朵,素雅嫻靜而粉麵帶著柔順(或者卻是些許疲乏)的笑。我衝女人咧嘴一笑。女人看我一眼。“雖然這青年人頑皮,可也不至於這樣不懂事。你放開他吧。”漢子不聽女人的話,我感覺他手上是更用力了一些。

“你小心扯碎了我的衣服。”我使力氣說。

漢子用手一抖,我的嘴巴差一點碰到他的下巴。我使勁閉上嘴,預防和他稀疏胡子的下巴接觸。

“你放開他,看他被你勒得臉蛋都發紫了。”女人說。我不願意聽這種話,認為這同樣是一種建立於同情之上的羞辱。漢子猶豫,但是就鬆開手。

“這小子不是個好東西,我看他剛才看你的眼神就知道。”漢子說。

女人淡淡一笑。我拿手梳理一下衣領和頭發,特別有精神地甩一下腦袋,我的頭發很短,那個甩頭的動作並不美觀,可我還是這樣做了,並且就在女人看我的時候。我看見她笑了,我也笑,可是我知道,女人是拿我當孩子看的。我有些失望,可還是很大度的衝她笑。

“那麽,就這樣吧。”我看見漢子和女人拉手要走,我急忙說,“可是我不得不告訴哥哥一句話。”那個漢子首先站住,側臉看著我,眼睛裏滿是鄙夷。我退後找個安全距離,然後對他毫不客氣說,“你說我不是個好東西,這隻能證明你是多麽孤陋寡聞,或者假正經。事實上……”漢子伸手,我一個竄跳躲過去。“再見,我的朋友。”接著,我又對那個合不攏嘴笑著的女人說,“您很迷人,”怕她懷疑自己的魅力,我又補充說,“真的。”

說完話,我揚長而去。後來回憶,我當時仿佛還吹了一聲口哨。

女人的笑和漢子的粗魯很快被我忘記,憂傷再次侵襲我的心靈,仿佛山崩海嘯一般洶湧而不可阻擋。我知道,這種結果和剛才的事情不無關係,可是,我真的沒有去想那個凶巴巴的敢於羞辱我的漢子,還有那個大方得體的無形中給我許多安慰卻又仿佛是嘲笑的女人,我隻想到她,一個叫做謝婉婷的女孩子。

假如你認識謝婉婷,你會理解我此時的心情為何會如此糟糕,堪為刻骨銘心之痛。

街上的人還是不少,我不明白一場大雨之後,道路泥濘,他們還要到大街上來幹什麽,人人渴望發財,難道大雨之後,街上真的會有發財的奇跡發生。若真是這樣,那麽街上有這麽多人倒是很正常的。事實上,大家也都很正常地在走路,說話,臉上表情也是那麽自然,對我來說,卻是不夠親切——簡直是冷淡。當然,我臉上表情也並不動人,但是不缺少活潑。路邊一些商店擺出商品來,紅紅綠綠看著倒是賞心悅目;有動感的音樂響起來,聽著心裏很是舒坦;不到吃晚飯的時候,可是酒店、飯館裏卻飄出飯菜誘人的香氣。

天空還陰沉著,於是一些商家門前的霓虹亮起來。路上的水窪變成七彩屏。有一時我駐足觀看,旁邊一聲嘲笑。我不理會,那聲音也就遠去。我忽然想要看一看那個嘲笑人的人究竟有著怎樣一副可憎的嘴臉,就轉身跟過去。人海茫茫,我到哪裏去尋找他?我頭腦裏靈光一閃,意識到原來人生真是這樣,有些事情過去了便永遠過去了,當時不去把握,以後會連記憶也模糊起來。可是對於謝婉婷,我卻記得這樣清楚,從她曾經的親切溫柔到最後如何冷淡漠然的拒絕我,我記得一清二楚。但是按照我方才的邏輯,我是應該自然而然忘記她的,在她那一麵,也會……可是,我知道,她可以輕易忘記我,但是我萬難忘記她。這仿佛是一場戰爭,勝利的一方很容易把這這場戰爭當做曆史,輕描淡寫幾句也便過去,預備去尋找更大的勝利;失敗的一方卻會有刻骨之痛,從內心到現實世界,忘卻是不容易做到的。在我和謝婉婷的較量——從結果或者回憶的角度來說,那的確是較量——中,我是失敗者,而且敗得一塌糊塗。我清楚記得她在拒絕我的進一步要求之後,我有多麽慌亂,然而還去解釋,甚至是哀求,但是她臉上的神色卻愈來愈鎮靜、固執、死板,沒有一絲感動,更別說親切,然而對於我的吸引卻更大。我當時就知道我錯了,不是錯在有所要求上,而是……哎,現在提起這些,真是有煞風景,可是思前想後,我卻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是的,我單知道錯了,卻不知道怎樣做才是正確的。

那麽,就讓我一直記著她好了。

我轉回身,漫無目的地走,溜溜達達,自己感覺倒是不錯。前邊一家酒吧,門前很冷清。我走過去,抬頭研究門上方的金字招牌。幾竄跑馬燈圍著,當中是“樂樂樂”三個流光溢彩的大字。我不記得這條街上什麽時候有這樣一個奇怪名字的酒吧。按照現代人卑鄙齷齪的心思,這名字倒很有吸引力。我有心一探究竟,就走進去。一位年輕的女招待迎上來,滿臉的笑,很甜蜜,但是並不招搖,可謂專業。我矜持地笑,盡量給人一個老成的感覺。女招待鞠躬,引領我穿過幾扇寬體玻璃門,走進大廳。大廳裏少少幾個顧客。我問服務員:“怎麽客人這樣少,是不是你們收費太高,所以人們根本就不敢進來消費。”

“先生真會開玩笑。”女招待回頭對我說,臉上還是笑。在我,這句話也真是一句玩笑話。

“我問的是大實話。”我不得不鄭重申明。

“不敢進來消費,又怎麽知道我們收費太貴?所以我說先生是在開玩笑。而且,先生是我們店裏的常客,難道還不知道我們店收費最為合理,服務卻是最最優的。”

“我是常客?”我莫名其妙起來。

“先生昨天不是剛來過嗎?”

“沒有啊。”我納悶。“我昨天沒有進來過……”我進一步解釋。

“先生真是幽默風趣。我們的唐經理也是這樣,說出的話常常叫人真假難辨,可是我感覺先生在這方麵是更勝一籌。”

“是嗎?”我在心裏判斷女招待是在誇我,還是有心挖苦我。首先來說,我如果能經常光顧這種場合,證明我的身份和品位還是不錯的,——這個酒吧的經營規模不算低檔——然後呢,顯然是女招待認錯人了,但至少是把我看做他們經理一類的體麵人物,這在我是可以接受的。思量再三,我認為女招待不是挖苦我,因此我也就決定不去反唇相譏,並且不多做解釋。

進門之後不久,那位女招待禮貌的離開我,走回去重複自己的迎賓職業。我偶然回頭,看見又一位客人進來,那位女招待隻是鞠躬,卻沒有親自領那人進來。我想,我算是特殊的。我低頭看一下自己的打扮,倒也看不出與眾不同的地方。我的相貌也極其一般,行走在人群裏,雖然我希望有人一眼就看出我實在是人中龍鳳,但是一直沒有發生那種事,就是說,我的麵貌在人群裏是容易被人忽略不計的。我很佩服那位女招待的眼光,回頭好生看她。又一位製服女孩走過來,按照她的指點,我走到吧台那裏點了幾杯啤酒,而且老主顧一般顯得很大方得體。因為空閑的桌位很多,我撿一個自己認為位置很好的地方坐下。

酒吧的大廳是那類帶有小舞台和舞池的那種。因為遠離門廊,又沒有采光的窗戶,大廳裏亮著燈。狹小然而裝修極其講究的舞台凸起在一麵,通過幾個向上的台階可以走上去,上麵有拉開的帷幕,最前麵兩隻麥克風架子,周圍全是燈頭;淺紅色的舞池凹陷在大廳當中,兩級台階便可以下去,麵積雖不是太大,但三五十對舞伴是可以容納得下的,人員再多,便要擁擠,若是情侶,也隻好擁抱在一起,防止被擠散了。這種消費場合總是在夜裏才會喧鬧熱烈起來,這時候,卻不能叫人瘋狂。我靜靜坐在那裏,眼睛看著舞台綺麗的燈光,還有空落落的舞池,耳朵裏聽著舒緩的音樂,倒也覺得愜意。我料定不出兩個小時,也就是晚飯時候,這裏就不會這樣安靜了。同樣環境,變化卻是翻天覆地的。人類世界就是這樣,有時候叫人自己都納罕其變化之劇烈。

一位女招待走過來,詢問我有沒有別的要求。我不懂,睜大眼睛看她。女孩很漂亮——當然,這種場合,怎會有不漂亮的女招待。女孩很溫柔地笑,提醒我可以找人陪著喝酒,聊天,也可以登台唱歌,或者為心愛的人點歌。我笑說我心愛的人沒有來,如果女孩有辦法把我心愛的人找來,我會點九十九支歌曲。女孩淺淺地笑,說心愛的人到處有。我說你是不是說我太固執,也就是常言說的死心眼。女孩大約猜到了我的心境,看著我,滿臉滿眼睛理解的笑。這笑是純粹的,並沒有看不起或者是認為我太幼稚的成分。我覺得開心。

“傷口總是要被彌合的。”女孩忽然說。我一驚,感覺女孩說的真是個大道理。

“你多大了?”我問。事實上,我認為我和女孩應該是同齡人。

“二十歲。”

“虛歲?”

女孩婉然一笑。

“先生……”

“你可以叫我哥。”

女孩笑,迷離的燈影裏露出一口晶亮整齊的牙齒。

“先生,您……”

“怎麽,你認為的年紀比你小?”

女孩又笑。我拿一杯啤酒給她。她道一聲謝謝,然後抬杯。我受寵若驚,就和她幹一杯。女孩拿酒杯和喝酒的姿勢很美觀,我看得癡呆。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

“幹什麽?”

“做個朋友啊。”

“做朋友也未必要知道對方的名字啊。”

“不知道名字算什麽朋友?”

女孩很善解人意的一笑。

“先生隻要過來,我們隨時可以是朋友。”

“隻要過來?”

“是的。”

“那麽,為我們的認識幹杯?”我詢問。

女孩點頭。

“但是首先你得告訴我名字。”我要求說。

“我的名字很一般的……”

“嗬嗬,”我就笑,知道女孩把我當成知識分子,或者卻是在校學生。“我的名字也很一般……”

“那麽你先說出來你的名字。”

“啊,是我先問你名字的。”

“可是我可不可以後來者居上呢?”

“可……”

“先生為什麽要猶豫不決呢?難道,先生不願意‘女士優先’嗎”

“啊,我叫許智慧。”我說。

“先生在逗我。”

“沒有。”

“先生原來是常客,可是,我真的是第一次作陪先生,不知道,並且不認識先生的,真是很抱歉。”女孩笑道,“真是抱歉的很。”

“你怎麽也說我是常客?”

“許智慧是我們一個姐姐的名字,噥,就是那位。”她掉頭拿一根細蔥白的手指指給我看。她的胳膊靠在桌子上,隻是伸出手指,並不大幅度抬起胳膊。我覺得她的動作似乎大家閨秀一般,體麵的很。跟隨她的指點,我驚訝得可謂毛骨悚然——那正是引導我走進來的那個女孩。

“她真的叫許智慧?”我失聲問。

“先生好深的城府,專愛拿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女孩尋開心。”女孩臉上表情活躍起來,大約是喝了酒,或者卻是因為我是常客的原因。

我的心房好久不能平靜。

“那麽,我為許智慧點一首歌吧。”我說。

“可以啊。”女孩嘻嘻笑。“什麽名字?”

“千年等一回吧。”我脫口說。

女孩不明白地看我,竟然稍稍吐一口氣。她站起來,向吧台那兒走去。我看著站在很遠地方的許智慧,希望她能聽見這首歌,尤其歌曲開始時候的介紹。製服女孩走回來,滿臉的笑影,柔和的燈光下,看起來是那麽可愛而親切。我內心有一種衝動。

“先生究竟叫什麽名字?”坐下之後,她問。

“我真叫許智慧。”我看著她,睜大眼睛說,“真的。”我補充。

“這麽巧?可是,這明明是個女孩子的名字。”

“你不要懷疑啦,隻是一個名字,我何必要騙你。”我說,“你的名字呢?你總該告訴我了吧?”

“我……我不願意說假話,可是,在這裏,他們都叫我‘小三’,不如你也叫我‘小三’吧?”

“‘小三’?”我忍不住笑,“不是三陪的意思吧?或者第三者……”

能夠說出這種話,足以證明我是一個怎樣品格的人。更壞的是,我並沒有為此而內疚到臉紅。可是,我覺得在這之前我並不是這樣的。我認為是酒吧裏那種特有的晦暗隱澀容易使人放肆的氛圍造成的。我自認為找到了原因。

“三陪?”女孩瞪著我,“我的一位姐姐就叫三陪……”

“是嗎?”我感到很稀奇,也就更有趣味,“在你們這兒,三陪是怎樣一個概念?”

“我們這裏沒有概念,隻有顧客的要求,隻要顧客有要求,而我們又可以做到,那麽我們就會去做。在這裏,顧客就是我們的至高司令官。”

女孩的話使我激動而不安,也就加倍好奇。

舞台的音響裏正在播放我點播的歌曲,歌曲之前的介紹我卻沒有聽到。我知道我和這位“小三”是很談得來的。

“我以後來,隻要說找‘小三’,那麽就會找到你了?”我問。

“是的。”女孩有些猶豫,但還是點頭。

“可是我隻想知道你的真實名字?”

“尊敬的先生,”她出於禮貌,或者是有所誇張地說,“我之所以不告訴您,隻是因為——我完全可以告訴您一個假名字……但是我不願意。”

“我不相信你會撒謊。”我頑皮說,心裏是滿意的。

“為什麽?”

“憑感覺。”

“感覺有時候會出錯的。”

“我的感覺通常不會錯。”

“您也許是對的。”女孩順下眼睛,長睫毛撲閃著,仿佛童話裏可愛而善良的仙女。“我們這裏很少用真實名字和客人交流,包括許智慧,這個名字聽起來仿佛很逼真,我卻不相信這是她的真實名字。”女孩回頭朝門那邊看一眼。“而且,先生也一定不是這個名字。既然這樣,我們不如就是這樣稱呼對方,難道這樣不好嗎?況且,名字隻是一個人的代號而已,我們需要記住的是這個人。”

“唔?”我深沉地點頭,且不去解釋自己名字的真假,隻是說,“但是我就這樣稱呼你小三,總是覺得不好……還有,許智慧的真實名字連你也不知道?“

女孩對著我笑,我不明所以,但是臉上,我裝作若無其事。

“那麽我就叫你小三了。”

“先生盡管叫好了,我聽著很好。“

“真的?“

“真的。我的姐姐都凶巴巴來叫我小三,先生倒是夠溫柔,我怎麽會不喜歡。”她撒嬌似的笑。

“我們喝酒。”我跟她幹杯,她也毫不謙辭。喝完酒,放下酒杯,她為我倒酒,我趁機握一下她的嫩手,感覺軟軟的,滑滑的。她停下倒酒,隻是任憑我握著她的手,直到我鬆手,她才開始倒酒。

“先生很斯文。”

我羞得滿臉紅,但是女孩沒有在意似的繼續說,“有些人就不同了。”

“他們能怎樣?”

“野蠻。”

“他們怎樣野蠻?”

女孩衝我一笑。

“您可以想象啊。”

“我想不出。”

“但是您一樣可以做得出,假如……”

“假如什麽?”

女孩對我拋一個頗具殺傷力的媚眼。

“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這麽簡單。”

“我感覺你也夠野蠻的。”赤裸裸講這些事,我感覺很別扭,雖然在女孩爽朗的性格麵前,我感覺自己很虛偽,但是我堅持自己的虛偽,於是就感覺到女孩醜陋的一麵。

“幾句話而已。”

“幾句話?你是在誘導我吧?”

“誘導?”

“您希望我在這裏有更高的消費吧?”

“也許您的話是對的,但是,那麽,我覺得先生誤解了我。因為,我剛剛有心裏話要說……要知道,我感覺先生是,怎麽說呢?我沒有使先生滿意,這是我的失職。請先生原諒。”不待我挽留,女孩起身。“先生保重。”她朝我鞠躬,然後很自責似的低頭走開。

我本來可以叫住她,而且我的話並不是成心要她難堪。但是我沒有叫住她,也認為沒有解釋的必要。稍稍坐了一會兒,我到吧台那兒結賬,消費數目巨大,所幸我身上錢款還多,不至於狼狽。但是我臉上的驚訝程度大概被那位還算年輕的收款員識破,她一張胖臉訕笑著,把我交到她手上的鈔票通過驗鈔機之後又數一遍,這才牙縫裏冒出一句話:“歡迎您再來。”我不去搭理她,心裏以為她是這酒吧裏最醜的一個女人。

走到門口,許智慧還筆直身子站在那裏,見我出來,她略鞠躬,請求我慢走,再來。我喊她“許智慧”,她微微笑。我衝她點頭。

“下次,我希望是你陪我。”走到她身邊,我小聲說,“三陪,怎麽樣?”

她的臉似乎紅了。我笑著離開。

“這是一個奇怪的地方,”走在路上,我心裏想,“那麽一個花柳之地,女孩子卻會害羞臉紅,而且看起來還斯文。如果說是因為我的原因,比如說我是這方麵的門外漢,可是她們也並沒有進一步拿話或者具體動作引誘我,而且她們的衣著並不張揚到袒胸露背……”我心裏許多想法,相信如果不是因為收費太高,我想,我會再次去光顧的,哪怕就是現在。但是我決定不再去了。我不是富二代,但是也不用為生計過於辛苦,然而對於此類消費,也還算是奢侈。我羨慕富二代,那些命中注定的闊佬們,金錢對於他們簡直就是紙片兒。我呢,對於這些闊佬們,形同乞丐。但是我有自知之明,我並不去和他們比較,我隻是和不如我的人作比較,這是一種不累人累己的生活精神,與人們熟知的“阿Q”是不同的;比如在學校,我從不和那些優秀生相比較,我眼睛一直盯向全年級倒數第一的那位,我有幸從來沒有站在那個位置上,因此,我深深感到自己的優越性……。但是,盡管如此,並且我看起來是那麽的老實,事實上我也很少和誰打架鬥毆過,我也不認識什麽所謂“社會人”,“黑社會”更是連邊不沾,但是我還是被在本市教育界赫赫有名的“保利中學”開除。我可以去另一所中學完成我的學業,但是我放棄了那個機會。父母自然不願意,但我坦白告訴他們,我高考不會成功的,與其半年之後心灰意懶的下來,不如趁現在精神旺盛地離開那裏。不是有句話說“辭職與被辭,心情是不一樣的”。因此我選擇退學,盡管我被開除在先,但我還是把握住機會,避免再一次被開除的危險。我自認為做到了孤高,或者說孤傲,因此,我的心情是愉快的。

盡管沒有參加工作,但是我也小有積蓄。憑著這點積蓄,我四處遊玩。父母不能拿我怎麽辦。我是“獨生子”,就是人們常說的“獨苗兒”。他們怕我吃不好,穿不暖,可是,他們忽略了我的年紀,他們以為時間可以把他們催老,但是我卻不會長大。其實,哎,如果現在讓我結婚,我想我可以為他們創造出一個真的娃娃來的。可是,他們還是認為我太小。我正式宣布退學那天,媽媽愁眉苦臉,說我這麽小,離開學校能做什麽呢?這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又能拿他們怎麽辦呢?

走到一個偏僻路段,瀝青路麵年久失修,坑窪著,並且泥濘不堪,路兩邊的建築也是樓房與民房混雜,表麵都很破舊,仿佛看見姥姥的一件舊衣裳——我說的是我曾經的一種感覺。我小心走路,防止走進水坑裏。街兩邊有賣鮮魚鮮蝦的攤子,少少幾個,零星擺在那裏;少有顧客,一身髒衣服的攤主還是老實站或坐在攤子後麵,眼睛澀澀地看著來往的行人。魚蝦的腥味很濃,鼻子裏聞著,卻不新鮮。在一個胡同口,一位陌生的大嬸攔住我。

我看著大嬸,大嬸就湊過來小聲說:“弟弟,不找個妹妹過夜?”我是聰明人,馬上明白了這位大嬸的意思。因為大嬸叫我“弟弟”,我很高興。我笑著對大嬸搖頭。大嬸馬上補充一句:“絕對的年輕漂亮,而且價格……”

“我剛剛玩過呢。”我說。大嬸理解地點頭,對我笑一笑,就走開去。我邁腿,看見那位大嬸就攔住一位胡子拉碴的中年人。

走出這條泥汙的街道,是一條寬敞的大街。這條大街是新修的,柏油路麵黑到發亮,平坦如溜冰場。街兩邊的路燈已經點亮,許多商鋪門裏門外也是燈火通明,路麵也因此顯得更加厚實平整。路上來往車輛不算太多,紅彤彤的尾燈比前大燈更加吸引人的視線,眼神一恍惚,那些紅燈能連成一條線,流光溢彩,想象中的美麗的天河一般。我站在路口,望著眼前一切,從遠至近,感覺走進了夢裏一般。

我忽而萌生了一個坐進汽車裏的打算。恰巧一輛出租車過來。我招手,汽車停下,我上了車。汽車司機是位中年人,胖乎乎顯得很是隨和親切。他問我去哪裏。我說本城最好玩的地方。他定睛看我一眼,提醒我是否可以說的詳細一點。我就說我也不知道我想要去哪裏。司機笑一笑,汽車起步。我打開車窗玻璃去看風景,偶爾和司機說幾句話。司機不時看我一眼,即使不說話的時候。大概開著車窗玻璃他到底不能放心,於是要求我把玻璃升上去。我不肯,他就說出租車在市裏是不允許放下車窗玻璃的。我說他騙我,司機說沒有。為了讓這位胖師傅安心開車,我把玻璃升上去。

二十分鍾之後,我看出來司機是要把我送到海邊的。那兒有個海水浴場,可是這時候天氣已經冷下來,誰還會去洗海澡呢。但是站在海邊吹一吹鹹味的海風,一眺浩茫的大海,倒也不錯。我讚賞司機的安排。

“你喜歡海?”我問司機。

“喜歡,你不喜歡?”他反問,口氣有些疑慮。

“喜歡。”

“我想你是……怎麽說呢,年輕人,心胸要開闊一些,就像大海,然而對於某些人,這是個,怎麽說呢,絕好的休息之地。”

“大海啊,大海……”我詩朗誦一般,那位司機馬上停止說話。我瞅一眼那位可敬的司機,“您不會是要我在大海裏安息吧?”

“說笑呢。”司機不轉頭說。我看他的側臉,似乎很和藹。

“選擇自殺,跳海是不錯的。可惜我水性很好。”我說。司機的臉色又凝重了,顯得心思慌亂。

“沒有人刻意去指點別人自殺的途徑,這是……至少我不會。我是希望大海能夠開拓你的胸懷,可以讓你忘掉煩擾,可以從此振作。你是那麽的年輕,要知道,年輕是人生最寶貴的財富,即使一個億萬富豪,如果你能夠銷售青春給他,相信他傾家蕩產也會在所不惜的。生命寶貴,偏偏有人不去珍惜。”司機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人是這樣,擁有的時候不會在意,失去之後又想得到。三十歲想二十歲的光陰,四十歲又想三十歲……”

“你的分析很精辟。”司機哈哈笑,“你年紀小,人生感悟卻很豐富。”

“還有呢。”我侃侃而談,說的卻是這一時刻的心裏話,“希望過於強烈,就變成了欲望,欲望不能實現,人就會胡作非為。但是幸好有法律,而人人害怕觸犯法律,於是,這個社會才不是戰場,天天燒殺搶掠,血肉橫飛。”我不否認,謝婉婷拒絕我的時候,我有過犯罪的念頭,但是說到自殺,若不是這位司機的提示,我並沒有想到。

“希望和欲望不同,希望代表光明正派,欲望卻是邪惡的開始,專門唆使人幹壞事。”

“你說的不錯,可是有漏洞,正派不容易走向邪惡嗎?光明不會變成黑暗嗎?比如白天和晚上,這就是一個很好地例子。”

司機驚訝地看我一眼。

“你可以是哲學家了,或者……”

“我這是詭辯。”我笑笑,感覺心情輕快不少,幾分鍾之內沒有想到謝婉婷。

“這轉變的確容易。希望與欲望……真是一場笑話。”司機自言自語,“但是希望使人奮發向上,欲望會使人犯罪,專門往陰溝裏走,它們還是有不同的,向上向下,南轅北轍,截然不同。”

“這是精神上的理解,也就是思想上的東西,實際生活當中,沒有這種截然的不同。水是好的,卻有人把它賦予壞的解釋,比如說女人‘水性楊花’。”

“你怎麽偏偏喜歡拿女人做比喻?”司機說。

“怎麽啦?”我問。

“你多大年紀了?該不會還是個學生吧?”

“你想說什麽呢?”

“我是說,女人對你來說……”司機沒有說下去。

“我已經到了可以為女人傷心欲絕的年紀了。”我笑笑說。司機很快地扭頭看我一眼。

“年輕人,”司機搖搖頭,“生活中許多有意思的事情,幹嘛你要為女人傷心欲絕呢?”

“我心思狹隘啊。”我賭氣說。

“你放心,我是不會勸說你的。我是過來人,有些道理還是比你懂得多一些。”

“怎麽個多法?”

“比如說,有些事情我現在來說服你,你是不會讚成和信服的,然而那些事情對我來說是毫無懸念,再真實不過的了。到有一天,你自己親身經曆過,你才會相信,也一定會有我這時候的感覺。現在,我不會白費這種口舌,我隻是出於提醒,人生好多精彩,你何必自尋煩惱。”

“是的,好多精彩,可惜與我無關。”

“看吧,你是走進死胡同了。我勸你啊,走路多走大道,即使有路口也不怕,比如我開車,鑽進死胡同就麻煩了,在大路上走,就不會有這種麻煩,假如知道目的地,假如認得路,即使路過許多十字路口也不怕。還有,即使走錯路,因為是走在大路上,我完全可以掉頭開回來,很輕鬆的。

“你說的話是對的,但是,我感覺在生活當中並不適用。”

“也許吧,就像我剛才說,有些事,在我眼前是雪亮的,電影畫麵一般清楚,你卻難能理解。”

“你的意思不是說你是先知吧?”我笑道。司機也笑。我倆的談話顯得很融洽。

“我隻是人生經驗比你豐富一些,因為我年紀比你大啊。當然,年輕人優點更多,這也是我們年紀大的人不能比擬的。”

“年紀大,人生經驗不一定就豐富,總是一個思想認識問題。你說人生好多精彩,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像我這種年紀,你要我去創事業,我不知道你像我這麽大的時候是怎麽想又怎麽做的,可是我實話對你說吧,我有許多想法,其中就包括創事業,但是我並不著急去那樣做,眼前……”

“隻有女人才能吸引你吧?”

“難道這樣不對嗎?”

“不是不對,如果你沒有那方麵的愛好,倒不是一個好男人了。”

“看,你把年輕人的愛情比喻的多麽狹隘。”

“這不是狹隘,當然,也不是太高尚的事。”

“無論狹隘還是高尚,我的頭腦裏並不止這些,我還希望自己有名氣,走在街上,人人都認識我,希望得到我的簽名。”

“那就是明星身份了……”司機眼睛看著前方哼一聲。車外麵的世界已經黑下來,燈火顯出魅力,城市進入另一種較白晝更為喧鬧的繁華之中,我忽然想起小三來,想象酒吧的門裏門外此時又是怎樣一種熱鬧場景。在我的印象裏,小三應該是一位新手,甚至還沒有陪人上過床——當然,我內心並不這樣認為,我能有這種想法,純粹一廂情願。我想象得出那樣一個年輕漂亮甚至還有幾分羞澀的女孩不情願地被人占有之後的痛苦,一想到她委曲求全的強顏歡笑的表情,我就不由得攥緊了拳頭,在心裏罵那些花錢買笑的人為蠢豬、無賴……。我奇怪我會想到小三,並且為她的職業而氣憤,甚至為她而去詛咒那些嫖客。我奇怪我想到的不是謝婉婷,一個幾乎要使我犯罪的女孩。

“明星不是與生俱來的,也不是等候得到的。”司機繼續說。

“我知道,那需要爭取。”

“光是爭取還不行,你要去學習,千辛萬苦的學習,比如唱歌,你不把嗓子練好,怎麽會有觀眾,又怎麽會出名呢?”

“是的,這一點我承認,我是隻想著結果,卻忽略了過程。我也知道長此以往,我的想法就要變成白日夢了,可是,我真的不想自己太辛苦。”

司機搖頭苦笑。

“您對我也愛莫能助了吧?”我戲言。

“不是,我感覺,你還是知道為理想而努力的,不然,你的談吐不會這樣斯文而高超。我想,你是暫時遇到挫折了。那麽,年輕人,祝你好運。怎麽樣,你要在哪裏下車?”

我看窗外,我們已經到海邊了。’

車子沿著海邊公路慢速行駛,司機請我選擇一個地點下車。我本來要司機再把我拉回市裏,可是沒有說。我隨便找一個地方下車,司機在找我零錢的時候,似乎輕輕歎了口氣。我拿回零錢,和司機再見。看著出租車漸漸遠去,我忽然想,這是否一場緣分呢?我們是如何相識的,今後還會再見嗎?我們的談話應該是很投機的,可是就這樣簡單分手,這算是一場朋友嗎?沒有答案,我歎一口氣,轉身麵朝大海,耳朵裏聽見海潮奔湧的澎湃聲,眼睛裏依稀看見幽深的大海,以及岸邊翻滾的白浪。

我下了公路,走向大海。腳下剛剛踩在柔軟的沙灘上,我便猴子似的跳了幾個高。跳高之後,鞋子裏進了沙子,我來個金雞獨立,逐個把鞋子脫下來倒一倒沙子,一不小心,又跌倒在沙灘上。我幹脆就原地坐在那裏。

夜色迷蒙,不遠處有一排路燈,燈下三三兩兩的人影,依稀傳來說話聲,更遠處是一半建在海裏的金海岸大酒店,那裏燈火通明,照耀的那一片水麵也是波光粼粼,熠熠生輝,站在這裏看卻仿佛一座瓊樓仙山。不知為什麽,也許刻意地要使自己安靜清醒一下,我決定遠離那些燈火和人群。我朝沒有燈光的一麵走去。那裏空落落的,隻有一麵海在等待著我。

“要是她在這裏該有多好啊。”寂寞是可怕的,或者說人的心靈耐不住寂寞,我再一次想到那個女人,或者說女孩。

第二天上午,我和同學孫佳成到海邊閑逛。悄悄說一句,孫佳成和我關係一直很好,受我的影響,他正在努力被學校開除而又不被父母懷疑是他處心積慮有意造成這種結果的,他曾經和我策劃過具體的細節,還哭喪著臉似乎很委屈的樣子對我說,“我這樣子是不是會得到我爸爸的原諒和理解?他也許會認為是老師在故意跟他兒子過不去。”孫佳成家境富裕,長相陽光,舉止斯文,談話幽默風趣,行為落落大方,平時總是一副精神抖擻充滿活力的樣子,顯得很是灑脫而富有青春魅力。他的這些優點隻是相對我而言,若是碰到更優秀的人,也許要說他懶惰而不學無術了。他是聰明的,我知道,他如果專心學業,一定會有了不起的成就,可惜,他走彎路了。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作為旁觀者,我心裏替他惋惜,可是也覺得這未嚐不是件好事,對於他來說,學習再好也必然也要下來接手自己的家族企業,他不可能有別的路走,他的命運在他十歲以前,也就是他的父親事業有成的時候已經毫無懸念的注定。我替他著想,認為他需要的是社會活動經驗,商業場上爾虞我詐高深莫測的經營智慧,因此,他較早地踏上社會也是不錯的,如果隻是高中、大學的讀下去,將來會成為一個書呆子也說不定,那時候,他的父親恐怕要大失望的。他平時樂於讀各類小說,還有古文,他佩服的人物有古代的聖賢、打江山的帝王,還有虛幻的星空戰士以及真正的時代英雄,也有類似海盜頭子的土匪、惡霸。他的理想自相矛盾,但他愛好讀書的品性一直令我嫉妒而欣賞。我認為就是這種品性使他聰明,我自歎不如,有心模仿卻不可能。有鑒於此,我習慣稱他“闊少”而不是“富二代”。

和他在一起,所有消費均是他買單,我心安理得,他也是毫不計較。他不計得失落落大方的性格使我高興,有時也不滿意,比如在他替另一個富家子弟買單的時候,我認為他是過於謙讓,或者就是傻兮兮。

在海邊,我特意來到昨夜我走過的地方,試圖尋找我那時的足跡,看是不是淩亂。足跡沒有找到,在腦海裏,我卻拾得了那時的思緒。於是我對孫佳成說:“在一條不起眼的街道上有一個好地方,不知你去過沒有。”他說哪條街道,我說是“北海路”。他說那地方叫什麽名字,我說“樂樂樂”。

“街道我去過,那個‘樂樂樂’酒吧的招牌也見過,但是沒有進去。我覺得,那不會是有意思的地方。”

他說的“有意思”是“高、低檔消費”的另一種說法。他顯然認為“樂樂樂酒吧”是低檔次消費的地方,不堪他去造訪。我於是對他說了我在裏邊的消費,並且把裏邊的裝修和布局說了,特別說明裏邊許多羞答答的女招待。

“羞答答?”孫佳成說,“你是說她們年紀小還是剛出道?”

“兩者都有。”

“那是不錯的。”孫佳成說,“可是,我總是不願意在那條不起眼的街道上消費。”

“也許吧,但是美景佳肴不一定隻會出現在有名氣的地方。”

“深山藏猛虎,僻地有隱士……不如哪一天我們去見識見識?”

“就是今天吧?”

“不的,今天我有事,而明天有英語考試。”

“你何必去參加那個倒黴的英語考試,許冰老師又要借機會批評你了。”

“許冰老師最近對我不錯……”

“真的?”我很驚訝。許冰是我們的英語老師,孫佳成英語成績最差,這位年輕女老師很有上進心,立誌要完成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孫佳成提高英語成績。她課堂外輔導過孫佳成,有人說是進行過家教。但是孫佳成的英語成績反而落後,他們師生之間的矛盾就此展開,這是我們學校一個不公開卻盡人皆知的笑話,或者說看點。令人意外的是許冰老師並不放棄,盡管孫佳成對她有過頂撞。課外輔導或者說家教一直持續著,於是大家真心佩服起許冰老師。

“她怎麽對你不錯?”我奇怪地問。要知道,自從孫佳成在課堂上頂撞過她,她對他一直很嚴厲。

“她不太計較我的考試成績,隻是要我正常發揮就成。我們,現在似乎朋友了。”

“真的?”我更加奇怪,“她不是對你產生感情了?”

“你啊,總是太花心,於是把這個世界也理解成這樣。”

我撓撓頭,笑一下補充說,“我說的是師生感情。”

“你不要欲蓋彌彰了。”孫佳成說,“不過……我們何必說她。你說吧,今天的中午飯咱們去哪裏消費?金海岸,還是……“

“你不是說有事嗎?”

“吃飯的時間還是有的。”

“就在金海岸吧。”

“也好。”孫佳成答應。我看他有些猶豫,心裏納悶,要知道,他可是從來沒有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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